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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三强聚众攻打保定县衙的事震动四方,北直隶省的巡按御史很快获悉此讯,他也知道成三强是高勇的干儿子,必是受高勇唆使才敢干这造反的勾当,于是陈表上奏,说高勇指使成三强火烧保定县衙,与官兵彻夜激战,死伤近千人。

升平世界出现此等乱像,庆德帝大为恼怒,下令严查。

高勇收到消息悄悄赶回京城向唐振奇求救,进城直奔他的府邸,等到第二天唐振奇从宫里回来了,才召他去花厅见面。

高勇惴惴进门,见唐振奇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忙装孝顺儿子上去跪下为他捏腿。

唐振奇用力伸腿踹翻他,眼皮分开射出两道剑光。

“小王八羔子,越来越能耐了!”

高勇忙爬起来跪好,心虚求告“干爹在上,儿子真的冤枉啊!都是那萧其臻陷害儿子,还望干爹为儿子做主!”

唐振奇狠狠啐他一口,将一旁案几上摆着的书信摔到他脸上。

“自己拿去看!”

高勇胆怯地捡起来阅览,这封信是萧其臻写给唐振奇的,居然在信中为他辩护,说保定县的叛乱皆系成三强一人所为,他审问时就怕那厮胡乱攀咬,累及无辜,是以冒着受罚的风险将其杖毙,请唐振奇不要错怪旁人。

高勇看完怒气翻倍,向唐振奇申诉“干爹,姓萧的故意在您跟前假惺惺,您千万别信!”

唐振奇正恨他添乱,听了这火上浇油的话,口吐毒焰“你叫我别信他,那好,这么说确实是你指使成三强造反的?既如此,明日我便如实向陛下奏报,看他不活剐了你这反贼!”

高勇毛骨悚然,磕头如捣蒜,向他哀哀乞命。

他投靠唐振奇这些年上供了大量金银财宝,是唐振奇手上最主要的几条财源之一,等闲不能废除。

这次原是要保他的,见他表明畏服之意,便收起凶相,摆出父辈姿态数落“你们这些小混蛋,以为我日子过得多清闲,成天尽给我找麻烦。这次为你的事我头发都愁白了一半,看来你这孝顺儿子是急着给我送终啊。”

高勇慌促地连磕几个响头,顶着发青的脑门求饶“儿子就是吃了屎也不敢有这忤逆心肠,求干爹再救儿子一命!儿子还想伺候您老人家百年终老呢!”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膝行放到案几上。

“儿子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备礼物,这点点心钱还请笑纳。”

唐振奇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谁稀罕这个,你什么时候能长进些,让我少操点心就算孝敬我了。”

他黑着脸生了一阵闷气,嘱咐高勇“从这件事就能看出,那萧其臻是个明事理的人,否则不会给我面子来袒护你。这次保定动乱陛下还夸他处事果决,说等京里的衙门出缺就调他回来,他在那边是待不长的,你往后少去招惹,明白吗?”

他的话高勇不敢不从,含恨吃了这个哑巴亏。

在唐振奇的袒护和萧其臻的“辩解”下,高勇未受成三强叛乱牵连。

但庆德帝已因他三番五次的恶评对其产生坏印象,嘴上不说,代以行动,撤换了霸州卫所的军官,派与高勇不和的官员担任都指挥使,无形中剥夺了他对当地驻军的控制权。

萧其臻对柳竹秋说“我们已使陛下厌弃高勇,估计唐振奇以后也不会再给他好脸色,是不是可以搜集整理他的犯罪证据,连同费兴国的账簿一起去揭发他了?”

柳竹秋反对“他以前犯的那些事都是靠唐振奇压下去的,再翻出来就是直接追究唐阉,胜算太小。我认为不妨仍以小博大,他在霸州横行无忌,相信不久又会暴露新的罪行,到那时我们再出手。至于费兴国的账簿,我已仔细研究过,到时自会派上用场。”萧其臻全心信赖她,就照她的主张按兵不动,柳竹秋仍留在保定协助修缮县衙,操练民兵。

七月初柳尧章来信,通报她一桩大新闻——太子又遇刺了。

事情发生于五天前,因本月是章皇后寿诞,庆德帝命朱昀曦于初一日代他去安国寺为皇后祈福。

朱昀曦在皇家卫队护卫下来到安国寺,祈福完毕由主持陪同游览寺院。

那方丈观海禅师年迈体衰,这两日为迎驾操劳过甚,中途便体力不支。

朱昀曦体量老和尚们,也不喜大群人跟随,选出一个法号妙云的俊俏小和尚陪同解说。

陈维远年纪大了爬坡上坎也吃力,朱昀曦让他和其余人留在大雄宝殿,身边只带着云杉、单仲游和十名侍卫伴驾,往寺后的藏经阁去参观各地高僧赠送的书画作品。

那藏经阁建在陡坡上的悬崖边,门外延坡而上的石阶旁刻着众多精美的洞窟石雕,演绎的都是著名的佛教故事。

朱昀曦好道崇佛,读过不少佛经,有些内容正与这些石雕吻合,再得妙云生动讲解,便觉妙趣横生,津津有味地逐一瞻仰着。

这时台阶下上来二十几个大和尚,单仲游喝止“未经殿下传唤,汝等为何滋扰?”

为首一和尚说“主持恐殿下跟前缺人伺候,派我等前来候命。”

妙云见这些和尚个个面生,警惕质问“你们是哪个殿的?我为何从没见过你们!?”

单仲游最是机警,立命侍卫们拔刀警戒。

和尚们凶相毕露,各自从僧袍下掏出兵器,叱咤着向上冲杀。

单仲游急命手下抵敌,保护朱昀曦往坡上撤退。

朱昀曦毫无防备,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刺客惊掉魂魄,等回过神来,已由单仲游和云杉拖拽着逃进藏经阁。

妙云殿后,叫他们躲进最里面的经房,快速关闭外面三重房门。

只听远处惨叫不断,打斗声须臾终止,紧跟着是剧烈的撞门声,外面的大门破碎倒塌,第二道门也被撞得砰砰作响。

单仲游情知侍卫们都已战死,命云杉保护太子,仗剑上前,做好捐躯尽忠的准备。

那些刺客能于转瞬间杀死十名大内侍卫,眼见得身手高强,只靠他一人想必猛虎难敌群狼。

朱昀曦见经房里有几座九尺高二尺宽的大书柜,忙叫人推过去堵门。

可是书柜太重,四人合力也只能缓慢挪动寸许,等搬到门口,大门早被刺客撞破了。

存亡之际朱昀曦看到缠在左腕的柳竹秋奉送的黄铜念珠,像是突然感染了她的机灵,想到一个移动书柜的妙招。

忙扯断串珠的绳子,与云杉等人使劲将书柜一角稍稍抬起,塞入几颗铜珠,再用同样办法迅速在其余三角下都塞入珠子。

他们借助珠子的滚动效应成功推着书柜滑向房门,在刺客撞门的瞬间推倒书柜,死死抵住了门板。

然而换来的安全仍是短暂的,面对门外疯牛般暴躁的刺客,这扇由书柜加固的门只是在苟延残喘。

朱昀曦等人退到窗边,云杉推开窗户,窗下是陡峭且荆棘丛生的悬崖,透过迤逦的云雾下望,林海中那一根根参天巨木渺若稻草。

这条绝路是他们唯一的生路,朱昀曦下令“从这儿走!”,带头翻出窗户向悬崖下攀爬。

他酷爱骑射武艺,身上有点功夫底子。

云杉从小做陪练,手脚也还灵活。

单仲游这高手更矫健轻捷,爬到太子前面去探路。

只妙云不惯攀爬,看到脚下的深渊头眼止不住阵阵晕眩,狼狈地跟随他们爬下七八丈,突然一脚踩滑,惊呼着翻滚下跌。

滚到朱昀曦身边时被他手快抓住右臂,巨大的冲力超乎预料,立刻裹挟他一同下坠。

单仲游奋不顾身地前扑拉住太子,三人像一串蚂蚱挂在崖壁上,另一脚都踏上了鬼门关前的台阶。

单仲游仅靠左手无法支撑三个人的重量,忙叫太子松开妙云。

朱昀曦原本也这么打算,他是一人之下的皇太子,身系国家社稷,性命比一个小小的僧人高贵千万倍。

可当他低头看到妙云恐惧地表情,想起他方才在石雕前为他解说的众生平等的佛理,良心就如同锁链牢牢箍住他右手五指,冲上方的云杉大喊“云杉,快来帮忙!”

云杉恨不得用双手跟飞鸟交换翅膀,拼了命地滑到单仲游上方的岩石上,却怎么也够不着他们,急得欲哭无泪。

妙云见状情知生还无望,颤声劝朱昀曦松手。

朱昀曦不理,奋力呼唤云杉,两只胳膊被上下拉扯,都撕裂般的疼。

单仲游也感觉左臂麻木,见太子执意不肯放弃妙云,只好悲观地等待最后一刻来临。

妙云绝望地默念金刚萨埵咒,祈望佛祖搭救。

刚念完第一遍,奇迹真的出现了,一股力道正拉着他们迅速上升,他惊讶抬头,见一个戴钟馗面具的黑衣人正倒挂在突岩上,拽着单仲游的右臂拉起太子,再伸出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

云杉初见这黑衣人,还当是天上劈下来的黑色闪电,误会是来行刺的,吓得直接瘫软,看清他救人的举动后方清醒过来,焦急地为其观察地形,及时提供救援策略。

单仲游卸下重负,重新找到稳固的着力点,与黑衣人合力拖拉推拽,将朱昀曦和妙云救上突岩。

此时云杉已看到上方藏经阁的窗户被鲜红的火舌舔得浓烟喷薄,惊问黑衣人“是你干的?”

黑衣人点点头,众人都看出他在借火势断后,同时向寺内外的卫队示警。

朱昀曦喘息稍定,询问其身份。

黑衣人开口道“是温霄寒委托我来护驾的。”

他的声音异常嘶哑苍老,可看身姿顶多是个中年人。

有柳竹秋做担保,朱昀曦自然信得过,还欲细问,崖上已传来随行军校们的呼喊声。

单仲游和云杉高呼回应,一些侍卫自藏经阁旁的树丛里探出头来,见太子困在绝壁上,慌忙招呼众人救驾。

朱昀曦判断危机已解除,松快地露出一缕笑意,却听黑衣人道声“告辞”,黑影一闪,人已纵身跳下悬崖。

他们大惊下望,那人正身轻如燕地顺着峭壁朝下纵越,身法之灵巧轻捷教人叹为观止,应是位独步天下的江湖飞侠。

单仲游这行家也直叹望尘莫及,讶然道“想不到温孝廉竟认识这样的奇人。”

妙云合什赞叹“温孝廉侠肝义胆,易得高士青睐,想必与这位大侠是忘年之友。”

朱昀曦诧异“你也认识温霄寒?”

妙云深怀感激道“温孝廉曾救过小僧性命,小僧向以恩公相称。”

说罢含泪向朱昀曦叩拜“今日小僧得以活命,除受温孝廉惠泽,更幸赖太子殿下慈悲不弃。殿下天德纯粹,兼具佛祖舍己救人之心,来日定为盛世明君,使天下安乐。”

云杉和单仲游也对太子的仁爱天性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能追随这样的主公诚可谓幸甚至哉,跟随妙云虔心跪拜。

朱昀曦的心思早已掠过眼前的安定,在更危险的惊涛中滑行。

这场有预谋的刺杀行动十有**又是皇后所为,她无所不用其极地迫害他,说明对他的厌恶已到达顶点,皇宫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吗?

在卫队围剿下,冒充和尚的刺客大多丧命,数人见大势已去自刎而死,活捉的两个也随即服毒了。

庆德帝怀疑寺僧与刺客通同一气,命人封锁寺门,将寺内人等尽数围困,断水断粮,声言查出幕后主使前不许一人出寺。

连续针对太子的刺杀行动已陆续惊醒有识之士,将过去聚焦于罪藩余孽的视线转移到颍川王朱昀曤身上。

一些大臣联名上书,要求颍川王立刻离京去封地居住,还有人借口朱昀曤身边的辅官多有奸邪不轨之徒,希望皇帝予以清退更换。

并非没人怀疑章皇后,大家都怕触犯皇家颜面,暂时不敢开口。

章皇后已明显感觉到压力,这两日她去慈宁宫请安,许太后都称病不见,庆德帝亦是,说政务繁忙,抽不出身来中宫,连她派去请安的人也被拒之门外。

她坐卧站立都逃不开针毡,一个劲儿埋怨那没脑子的弟弟章昊霖,总夸海口说万无一失,结果次次人仰马翻,如今还害她和朱昀曤受累。

这都要怪她的老娘,从小纵着惯着这没出息的小子,慈母多败儿,他们当为范例。

就在她考虑是否亲自去向丈夫澄清时,庆德帝在黄昏时分主动登门。

他看上去神色自若,毫无责怪问罪的意思,见了她依然笑容温存,还体贴问候她这两日的起居。

章皇后不能掉以轻心,她和这男人相处三十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习性。

他习惯将一切情绪收藏在温和的幕布后,对亲近的人来说是极有担当的保护,但对敌人而言则是高深莫测的伪装,等察觉异动,已遭他一剑封喉。

此刻他心里正如何看待她呢?

章皇后忐忑地应酬着,她深得丈夫宠爱,甚至能拿他这九五之尊当私有物,予取予求,从没料到有一天会在与他交流时小心地使用技巧。

庆德帝也对皇后知之甚深,早看出她掩饰不住的慌乱,慢慢地饮过一盏茶后,同她聊起往事。

“记得当年先帝的宠妃欲害朕,撺掇先帝关朕禁闭。朕被囚禁在东宫一连半个月饮食断绝。全靠梓潼有先见之明,提前在床下藏了水和干粮,才保朕渡过一劫。”

“这些事叫人想起就伤心,陛下何苦提它?”

“朕已放下仇怨,所铭记的都是贤妻的恩惠啊。当日我被父皇误会,几度险遭废黜,唯有你与朕相依为命,朕始终记得你那些鼓励宽慰的话语,是以多年来一直竭力报答,尽量只做让你高兴的事。即便大臣们的奏章推积如山,朕也坚决不设其他妃嫔,不曾亏待你娘家人,你应该知道为了维护你,顾忌你,朕承受了多少责难。”

繁衍子嗣也是皇帝的职责,儿子多江山才稳固,为此后宫必须多几位能生育皇嗣的妃子。

早年劝谏庆德帝选妃的奏折满天飞,他都以“这是朕的家务事”搪塞,开创了历史上帝王家一夫一妻的特例。

章家本是寒门,章皇后出嫁时父亲不过小小的修职佐郎。

后来庆德帝登基,立刻擢升章国丈为正一品的光禄大夫,虽是散官,却被特赐两千石俸禄,后更加封永安侯,死后追赠安国公,并许其子章昊霖继承永安侯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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