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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做那首藏头诗是想私下偷着乐,没料到太子身边也有冰雪聪明的能人,轻易戳穿她的把戏。
到了朱昀曦跟前,她唯有喊冤,不等他逼迫便哭哭啼啼解释“若都似这般抠字眼,那天底下有问题的诗歌就多了。比如杜子美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每句的第二个字连起来念就是‘王九1是花’。杜子美出了名的忠君爱国,怎会用写给优伶的诗赞美皇帝?臣女昨天做的那首诗真是即兴而发,除了字面意思再无别的指代,求殿下明鉴。”
朱昀曦冷着脸看她表演,呵斥“别人如此孤王还相信是巧合,你劣迹斑斑,之前就连番对孤不敬,教人怎不疑心?你若只是赞美便罢了,居然将孤比作狐狸精,欺君罔上,还不该死?”
云杉见面时捧着一个托盘,听了朱昀曦这句话走到柳竹秋跟前,揭开盖在盘上的绢布,长声悠悠讥讽“柳大小姐,这是殿下赏你的,自己选一个吧。”
盘子里放着一把匕首、一束白绫、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是皇家赐死的三大件。
柳竹秋知道朱昀曦在吓唬人,识相配合他的需求,更卖力地痛哭“殿下要臣女死,臣女不敢不从,但臣女真没欺君啊。殿下若在为那四个字生气,臣女想在临死前最后为殿下抒怀解郁,还望恩准。”
朱昀曦明知她要狡辩,也想听听这回又有什么新花样,命她快说。
“其实……那狐狸精也并非全是坏的。先秦时期人们把狐狸和龙、凤凰、麒麟并列为四大祥瑞,汉代的壁刻画像里也常把九尾狐和青鸟、白兔、蟾蜍放在西王母座像旁,以示吉祥。大禹的妻子涂山氏就是只白狐。《礼记注疏》上说‘狐死正丘首。仁也。’,意思是狐狸临死前定会把头朝着自己的洞穴,这种不忘本的表现是仁义的象征。《山海经》上说‘有形九尾,德至乃来’,《孝经》上也说‘德至鸟兽,则狐九尾’,说明九尾狐只在君王励精图治,海内安定,国家富强时出现,是盛世的征兆。还有《诗经》里用‘有狐绥绥,在彼淇梁。’歌颂夫妻间真挚的爱情。这些都是先贤之言,足见狐狸也可以用作高尚尊贵的比喻。”
柳竹秋振振有词举出一堆典故来圆话,朱昀曦和侍从们都听得无语。
陈维远叹气“柳大小姐,你学富五车,扯歪理也比一般人厉害,可我们殿下也是聪明人,不会任你数黄论白的。”
柳竹秋捂住心口哀告“陈公公昨天还夸我明事理,怎么今天就翻脸了呢?我为殿下出生入死,不曾有过半点含糊,而今为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被当做欺君的罪人,与其生受这不白之冤,我情愿以死明志。”
说完端起那碗“毒药”果断往嘴里灌,只觉入口极其苦涩,是浓缩的黄连汁液,没等进喉咙便哇的吐出来,像狠狠挨了几记闷棍,难受得天灵盖跟着跳痛。
狼狈相终令朱昀曦解颐为笑,随即詈斥“你每常令孤王哑巴吃黄连,今日叫你也尝尝这滋味。”
柳竹秋接过云杉递来的软纸,擦眼泪擤鼻涕,暗地里也在狠狠骂他。
拿刚从身上脱下来的中衣送人,又嘴对嘴教人家接吻,这些手段还不够狐媚?在加上睚眦必报,促狭小气,说你狐狸精哪点冤枉了?
“原来殿下只想教训臣女呀。”
“哼,这是排演,再敢跟孤王耍心眼,下次就让你喝真的鸩酒。”
“臣女发誓,再不惹殿下生气。”
柳竹秋低声下气迎奉君威,满脑子不以为然。
伴君如伴虎一点不假,这还只是爪牙未利的小老虎就这么难伺候,无怪自古皇帝手下混得如鱼得水的不是小人就是贱人。
她不想做小人,已主动申领了贱人名额,可恃才傲物的本性仍会产生抵触,若非太子的美貌太诱人,她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他。
朱昀曦见她服帖了,屏退侍从们,命她跪到近处。
柳竹秋膝行到五尺外,应他旨意再往前靠了两次,一直近到他脚边。
朱昀曦垂眼看她,那低眉顺眼的情态即使是装出来的也能满足他的掌控欲,再说些话来作践,心里就更舒坦了。
“你就跟孤王养的那些烈马一样,非挨上鞭子才肯老实。”
柳竹秋了解上位者的心态,心口分离地讨好“天地作证,臣女向来对殿下俯首帖耳,不知为何总被您误解。”
“那是因为你品行不端,即便是无心,做出的事也会让人生气。”
“是,臣女今后一定谨言慎行,殿下不教臣女开口,臣女打死都不多说一个字。”
朱昀曦想驯化她,不想她真的畏惧离心,挥完大棒便温情俯就,换上和蔼声气教导“你该庆幸是孤王宫里的人先发现那首诗有问题,要是被其他人看出来,连孤都保不住你这颗狗头。”
这点倒不假,他从出生就被要求“亲贤臣,远小人”,身边人的根根底底都要筛查清楚,若有奸邪之辈试图接近他,一经发现定被斩草除根。
柳竹秋也看出宫里那帮人不是好相与的,稍有行差踏错就会招致大祸,嫔妃宫女们的生活该是何等抑郁。
朱昀曦见她不吱声了,转而关问“那黄连汁很苦吧?”
柳竹秋故意别扭道“再苦也不如臣女的心苦。”
他莞尔,在旁边的果盘里拈起一枚柑橘糖,喂到她嘴边“吃颗糖解解苦。”
柳竹秋不是头一回被他喂食,直接张嘴吃了。
看着她蠕动的双唇,朱昀曦体内的热流无预警地复苏。
在东宫他可以依兴致与任何女人寻欢作乐,到她面前却顾虑重重。这束缚越来越令他不适,这会儿周围没人,尚可任性一点,又将手指伸到她眼前,吩咐“孤王的手脏了,你来舔干净。”
柳竹秋吃惊地望望他,再瞅瞅沾在他指尖的糖霜,心间万马奔腾。
臣民都是皇家的玩物,任意搓圆捏扁,可你能轻薄我,我就不能轻薄你吗?自己要当狐狸精,就别怪我拿对付狐狸精的办法对付你。
她顺从地执行命令,用舌尖一一清除那些糖霜,进而捧住他的手亲吻,轨迹从手指延伸到手背手腕,力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密,如同妖精透过他的皮肉贪婪盗吸生气。
朱昀曦起初惊讶,可那股上涌的热流霎时变做藤蔓牢牢缠住心智,在刺激和好奇心驱使下没有作动。
柳竹秋吻到痴狂处忽然抬眼看向他,妖媚精悍的眸光里探出利刃,一举挑破他的矜持。身体即刻发出失控信号,他匆忙夺回被她侵占的领地,意乱心慌。
“你……”
“放肆”没出口,这女人变本加厉地起身,右膝跪在他两腿间,牢牢禁锢他。双手捧住他的后脑,将裹住舌尖的甜腻涂满他美丽的嘴唇,再尽数吸去。
朱昀曦内里地动山摇,目不瞬移地呆凝她,视野和头脑都一团浆糊。
柳竹秋撤去攻势,满脸猎人的得色,逞着冲动使劲放肆。
“臣女领悟得很正确吧,这就是殿下的旨意对吗?”
她急促的气息催动着朱昀曦的呼吸和体温,不听使唤地面露迷离。
“你刚发过誓不再对孤王不敬……怎么又犯上……”
色厉内荏,败势已现。
柳竹秋那略显低沉的嗓音一旦失去筋骨,就像迷烟吹进人的耳孔。
“这哪是犯上,臣女分明在取悦您啊,殿下。”
她算准了朱昀曦不会把她怎么样,大胆示范乱臣贼子给他涨经验,好叫他明白凌虐臣下是有风险的。
她从他的脸庞嘴唇亲到脖子锁骨,再逆行而上,做个腰缠万贯的观光客,尽兴饱览憧憬已久的奇山秀水。
朱昀曦抓住她的胳膊,几次作势推开却没使上劲儿,犹如欲拒还迎。
至尊至贵的皇太子竟然听任她的摆布,巨大的成就感比身体快感更让人得意忘形,她下意识张开牙关,衔住他右耳圆润的垂珠轻咬吮吸。
朱昀曦过电似的颤抖,赶紧用手掌堵住口中变调的呻、吟,不敢再做犹疑,用力挣脱那甜美又强势的控制。
“柳竹秋……你可想仔细了。你在外面任意妄为,孤王还能设法保你。若做了孤王的侍妾,就必须进宫,届时你的行动生死都不是孤王一人能做主的了。”
他及时晓以厉害,让柳竹秋烧糊涂的脑子遽然降温,麻利撤出她一手制造的火场,谄笑“臣女只想让殿下高兴,并不敢有非分之想。”
朱昀曦的心在安定和失落间漂移,这失衡感激起剧烈的烦躁,迫不及待拿她撒气,揪住头发拉回到咫尺以内,咬牙詈诘“你还撒谎说没跟男人鬼混过,那这些勾当是从哪儿学来的?”
柳竹秋真心冤枉“臣女在话本里看过一些,偶尔还会听锦云楼的姑娘们议论,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伎俩,殿下应该分辨得出。”
“技巧是很烂,但随便对男人做这种事就是无耻荡、妇!”
“臣女从未跟别的男人亲近,殿下美貌无匹,臣女每次见了您便情难自禁。”
“这么说还是孤的不是了?”
“不,是臣女肉眼凡胎,经不起诱惑。”
“哼!”
朱昀曦恨恨撒手,在身体冷却前不想再看她风骚的嘴脸,扭头讥斥“你这么好色,若遇上跟孤王容貌相似的男子,只怕也会急着投怀送抱。”
柳竹秋抓紧时间整理仪容,并且不停嘴地编织漂亮话。
“世间钟灵毓秀已集于殿下一人,哪还找得出第二个能与您媲美的?臣女能多看您一眼就算多挣得一分福气,每次拜别您以后再去看别的男子,都觉得像歪瓜裂枣,索然无味。”
朱昀曦冷笑“那你以后嫁了人,看你的丈夫也像歪瓜裂枣?那人真够可怜的。”
他也在整顿衣着,因平时有奴婢伺候,自己弄总不顺手。
柳竹秋上前代劳,不遗余力地献媚“殿下还没见过那人就可怜他,臣女追随您这么久,怎不见您心疼我呢?”
朱昀曦使劲捏住她的脸,不懂什么质地才能取得这硬如顽石厚如城墙的功效。
“孤王若不心疼你,你早死一百次了。”
“嘿嘿~臣女跟您说笑嘛。”
“你我是君臣,并无夫妻之份,孤岂能陪你做闺房之戏?”
柳竹秋听茬了,一脸天真地笑问“这么说太子妃娘娘也常跟您开玩笑?”
朱昀曦怔住,刚才罢手时产生的空虚感悄然加剧。
他身边不曾有过柳竹秋这样放浪形骸的女子,诚然她应是被唾弃鞭挞的对象,可自从出现后,他的心绪便常常受其牵动,气愤、鄙夷、恼怒、烦躁的背后都呈现出一种不可否认的乐趣,让他一次次对其包庇纵容。
假如太子妃是像她这般的女子,生活虽不免鸡飞狗跳,但至少不会干如枯井了。
他湖水般的深眸会随着各种情绪变幻风景,明媚时令人心动,寂寥时惹人心疼。
柳竹秋洞察敏锐,猜自己触及了他的隐衷,忙低头告罪。
朱昀曦看着她,竟没来由地希望她再放肆一回,那样他就能趁机宣泄憋闷。
荒唐想法自己都难以接受,他连忙敛神警告“刚才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说,否则仔细你的小命。”
“是,臣女一定谨记。”
柳竹秋骑马出城散了散心,回到灵境胡同疲倦仍如影随形。
那倦意成分复杂,半是**得不到发泄的焦躁,半是摧眉折腰侍权贵的屈辱,仿佛两条蟒蛇死死缠缚,除非有神仙的法器才能镇压。
还是做男人轻松啊,堂堂正正考科举求仕途,靠才学挣前程,还怕得不到皇帝优待?
现在太子并非不识货,只因我是女子便任意轻贱,动辄喊打喊杀,连句大方话都舍不得说,难道凭我这身本事只配做他的奴婢不成?
还有,都是他先有意无意地勾引我,我不过稍微还以颜色,就成了戏辱,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她怕火大伤肝,安慰自己高灯远亮,能忍得安,见了白秀英,只说太子信了她的解释,没为作诗的事责罚她。
白秀英哽了半日的喉咙总算能畅快呼吸了,苦笑规劝“你以后还是把这色胆收一收吧,他是太子,走路摔着了都能把土地爷的塑像拉出来打板子。你还敢一再跟他开玩笑,哪天他若真恼起来可不是玩的。”
柳竹秋仔细想想朱昀曦被她调戏时的神情反应,又消去好些怒气,叹道“我是想跟他正经,可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连杀头的罪过都顾不得了。”
白秀英掩口嗤笑“你知足吧,因为你是女子又生得聪明俊俏才能在太子跟前讨着便宜,不然早被他砍头了。我听叔端说朝中有好些年轻官员也跟你似的,为太子神魂颠倒,若知道你这些经历,估计都巴不得变做女子去侍奉他呢。”
“唉,这就叫夏虫不可语冰,我情愿跟他们交换性别,若能出人头地,施展抱负,别说太子,就是天天让九天玄女来陪床,我也能守身如玉。”
“你呀,就会胡说。”
后半日姑嫂对弈解闷,晚间柳尧章回家,说皇帝因萧其臻屡破弓裁缝和胡奎两桩冤案,既救抚云来村村民,又维护了太子清誉,昨日已传旨擢升他为刑部郎中。
“我今天听人说起,办完公务便去向他贺喜,他说这都多亏你鼎力襄助,叫我替他致谢,还让我把这部书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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