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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翩翩入宫的这一趟,彻底断绝了安国公夫人逃避惩罚的希望。
虽然太后并不是皇上的亲娘,但皇上感念她扶持登基的恩情,一直对太后十分敬重,在她的警告之下,傅淑妃绝对不敢再妄动。
安国公夫人万念俱灰地出了宫,甚至连轿子都没乘,茫然走在街头。
京城的街头这样繁华,人来人往,灯火如昼,她曾无数次坐在轿子中、马车里,高高在上地俯视那些需要辛苦求生的贱民们。
可如今,她却要被驱逐出京城,穿着粗布衣裳辛苦跋涉,一直到死都不能回来。
安国公夫人精神恍惚地回到府中,一进大门,发现里面竟然还十分热闹。
无数下人正来来往往地收拾着东西,安国公站在主屋的门口,面沉如水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禁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安国公转过头来,看到安国公夫人被泪水冲花了的妆容,眼底涌起一丝厌恶,冷冷地说“自然是收拾东西。我已经被夺了爵位,以后就不能在这座府邸居住了。我在京城中租了一处院子,先将这些东西搬过去。”
安国公府向来十分豪富,下人们一箱箱搬运清点着古董珠宝,就算安国公没有爵位在身,也已经足够他下半辈子享乐不尽了。
可是就算如此,失去了爵位傍身,生活还是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任谁都可以上来践踏勒索。
还有韩耀,他们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如今尚未娶妻,他又该怎么办?
皇上没有降罪于韩耀,甚至按照之前的一些先例,安国公被夺爵之后,韩耀可以提前继承安国公府,成为新的安国公,这当然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皇上的旨意中没有说明,便让安国公夫妇都心中忐忑,不知道韩耀会被如何发落。
这时安国公问道“你进宫去找了淑妃娘娘,她是如何说的?”
提到此事,安国公夫人的眼泪不禁又流下来了。
安国公心里一紧,说道“又发生什么事了?你哭有什么用,还不快说!“
若是原来,他万万不敢用这种口气跟安国公夫人说话,而此时面对着眼前这个唯一能让自己诉说痛苦的人,安国公夫人也无心计较,不禁放声大哭。
她拽住安国公的衣袖说道“夫君,可怎么办呀?娘娘明明已经同意帮我了,偏生太后突然过来警告了娘娘,让她不敢再插手这件事。现在我必须去江陵,我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安国公毫不关心她的遭遇,径直问道“那耀儿继承爵位的事情呢,你有没有问?”
安国公夫人嗫嚅道“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太后就已经来了。”
她一定是只顾着诉苦,把其他的事情都扔在了脑后吧!
安国公面色铁青,将衣袖从对方的手中抽出来,呵斥道“你简直是没有脑子!你也不想想,应定斌是什么人,应玦又是什么人,应家也是你能惹得起的?更何况太后也一向对那小子极其宠爱,你和你姐姐与他为难,那是在打太后的脸!我几次劝说于你,你却半点也听不进去,就会惹是生非!这一次害了全家,我看你怎么办!”
安国公夫人道“难道事情就只能这样了吗?可我真的不能去江陵啊,我会死在那里的!”
她惶急地恳求道“你平日里交好的朋友不是很多吗?还有先前跟老国公一起共事的那些长辈,你去求求他们吧!让他们为咱们说说情。咱们安国公府不能就此断了呀!好歹也得让耀儿把爵位继承下来,传承韩家的香火!”
安国公眼底掠过一丝讥讽,这还是他跟傅婉成亲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对方嘴里说出的是韩家而不是傅家。
虽然此时境遇不堪,但安国公心中还是
产生了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他冷声说“你别做梦了。人家现在对咱们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去帮你求情?应定斌原本就权势滔天,现在还有一个如此能干的儿子,谁敢得罪他们?”
安国公夫人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这时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安国公心中烦乱,挥退了下人们,周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唯有书房中的烛火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沉默了一会,安国公说道“傅婉,皇上说我教妻不严,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又如何管得了你?你闯下这样的大祸,我完全是不知情的,如今我也痛悔不已,再也不能容让你了。”
他说着走到桌前,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封休书,丢到安国公夫人身上,说道“你要流徙江陵,便已是罪妇的身份,却不能从我们韩家的大门走出去。这封休书给你,你回傅家吧,以后你做了什么,与我再无关系!”
安国公夫人下意识地拿起那张纸,上面的“休书”两个字像是尖针一样刺入了她的眼睛,而面前安国公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二十几年看惯了的懦弱讨好之色,竟是冰冷的无比陌生。
她不禁尖叫起来,大声喊道“韩烨,你是不是疯了,要在这种关头休弃于我?!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竟然半点情面都不讲?”
安国公冷冷地说道“我与你哪里还有情分可言。从你害死我最爱的人那一天起,我便已经恨透了你这个毒妇,这么多年忍的着实辛苦。你给我立刻滚!”
安国公夫人愣了片刻,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扑到安国公身上,揪着他的头发拼命抓挠,尖声叫道“你这个落井下石的怂货,猪狗不如的畜生!既然这么恨我,当初那女人死的时候,你怎么一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倒来找我算账了!”
安国公一把推开他,之前令人杀死韩小山的心虚和压抑,以及当年韩寜和池心身死的痛苦,在此时统统发泄出来。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亲手杀死我的儿子!怎么会年至半百,膝下只有你生的那个废物!毒妇!”
安国公夫人尖叫道“你少拿这种不要脸的理由当借口!韩烨,你如此对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我们傅家也不会放过你!”
安国公嘲讽道“你还指望傅家?我告诉你,你们之前那般对待应玦,应家不会饶了你们的!过一阵子,还能不能有傅家,可都不一定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喃喃说道“左右我从来没有的罪过应玦,我凭什么要替你受过?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吧,说不定你走了之后,过一阵子皇上就恢复了我的爵位,韩耀也能跟着受惠。难道你连你的儿子都不顾了吗?”
“你做梦!你休想!”
两人正在争执,这时,书房中的蜡烛却“噗”地一声灭了。
紧接着,整座府邸当中都转瞬不见半分灯火,安国公府完全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而最为恐怖的是,这黑暗来得如此突然,国公府中仆婢数百,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疑问的声音,也没有人点燃灯火,仿佛所有的人突然之间死光了似的。
安国公夫妇几乎是同时噤声,彼此间借着外面惨白的月光,看到对方惊悸的脸。
紧接着,他们听见了一阵唢呐的声音隐隐约约随风飘来,安国公夫人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竟是人死去后送葬时吹奏的哀乐!
一阵风吹过,将门砰地吹开了,将两人吓得大声尖叫,安国公夫人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快点起蜡烛!快点起蜡烛!”
安国公连滚带爬地扑到桌前,想要去摸烛台,却被凳子绊的摔了一跤,安国公夫人抬起头,正要说什么,一眼看到门外,却瞬间感到全身的血液猛然倒流
,心脏仿佛一下子凝结了。
——竟然是纷纷扬扬的纸钱,如雨一般从半空中洒下来,落满了整座庭院。
月光落下来,刚才还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竟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飘在半空中的女子,身穿翠色衣衫,手中拈着一束素白的梨花,红唇微弯,眼波流转,正自定定向着这边望来。
正是,正是安国公的侧夫人,池心!
安国公夫人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了,这时,安国公却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声问道“你是谁?!”
他这一句问,才让安国公夫人注意到,原来旁边的不远处,还站在一名男子,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而是就负手站在庭院中,冰冷地打量着他们的狼狈与惊慌。
而那女人,是一副摆在桌前的,惟妙惟肖的画,画的一侧还放着一块黑沉沉的灵位。
听到安国公的喝问,那男子才缓步走上前来,点燃了灵位前的香,淡淡地说“侧夫人池心,当年被诬为刘宝林与侍卫传送书信,含冤而死,如今真相大白,我奉皇命在此为她设下灵位,祭拜四十九日。”
这人自然正是池簌。
安国公夫人此时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虽然池簌的到来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好歹还是活人,令她大松了一口气。
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来,这时,安国公也重新点燃了书房中的蜡烛火苗晃动着发出光芒,隐隐让人安心。
安国公夫人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说道“韩公子,我也来给侧夫人……上一柱香吧。”
池簌慢慢侧过脸来看着她,眼神非常奇异。
安国公夫人极力想让自己显得矜持一些,但语气中还是不自觉地带出了讨好之意,她说道“我年轻时不懂事,娇纵善妒,一时鬼迷心窍,误会了池侧夫人,如今也非常后悔,想要祭拜一下她,聊表歉意。也请……也请韩公子将我这份悔恨之心转达给陛下吧。”
池簌沉默地立在灵前,挺拔如松,巍峨似岳,安国公夫人不禁地就生出敬畏之情,说完之后,又忐忑地加上了一句“多谢您费心了。”
“我记得,当初娘刚刚去世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恳求过夫人,希望你能让我为她收敛遗体,私下里上柱香作为告别,那时我的语气比你今日还要卑微数倍。”
池簌轻轻叹息,仿佛感慨“若夫人当初答应了,不知道你今日的命运又将是如何。”
安国公夫人起初的眼神十分迷茫,听到后面却逐渐震惊,骇然道“你说什么?你、你是谁?!”
池簌并没有理会她“可惜,你大意了,当初把我扔到雪地里,却斩草除根地不够彻底,还是让我活了下来,如今站在此处。”
他看着安国公夫人的眼中满是嘲讽“傅婉,你想为我娘上香是不配了,但若真的想赎罪,那大可以放心。我会让人在你流放的路上好好照料于你,等你走了之后,你的儿子,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也一样会严加管教,免得他日后不识好歹,步你后尘。”
“你……你……”
安国公夫人气息紊乱,刚刚得知池簌身份时的震惊恐惧过后,无比的嫉妒淹没了她的心“你竟然是她的儿子?!你怎么会还活着,怎么会去了七合教?这不可能!我绝对不相信!”
池簌一声冷笑,嘲弄地看向安国公“是啊,被你们害了那么多次,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此时,安国公的惊惧只有比安国公夫人更甚。他此时已经难以分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韩寜还是韩小山,是他的哪一个儿子,甚至,是生是死?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从地府下爬上来索命的厉鬼吗?无论怎么做,都杀不死,摆不脱?
眼看池簌一步步向着
自己逼近,安国公慌乱到了极点,指着他厉声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的父亲!”
池簌目中寒光骤然一现,轻易便欺进身去,手中一柄利刃已经架在了安国公的喉咙处,一字一句地问道“你配当别人的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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