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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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饰一下刚才忽然表现出的痛苦，方宵称自己有些头疼，要去休息。</p>

虞幸便扶着“虚弱”的他，挪回了方宵的卧室。</p>

方宵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虞幸给人盖上被子，压了压被角，坐在床侧给方宵探了探额头的温度。</p>

“没有发烧什么的……”</p>

方宵睁着眼睛，偏头眼巴巴地看着他。</p>

虞幸挑眉：？</p>

“我从来没被弟弟照顾过。”方宵努力地凝视着这一切，似乎只要他看得足够用力，就能把此时的感受记得更深。</p>

“我这倒也算不上照顾。”虞幸顿了两秒，然后微微皱起眉头，“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因为要控制这么大一个镇子，才导致了头疼。”</p>

“……或许吧。”方宵的黑眸一动，“所以你回来，就能替我分担一半的‘工作’了，不是吗？”</p>

“我……”虞幸呼吸一滞，按道理，他此时应该说，既然决定留下，那无论是分担也好帮忙也好，他都会尽力的。</p>

然而，虞幸只是又给方宵压了压被子——这个动作本不必要。</p>

方宵被子下的手刚想动，就被虞幸按住，因为虞幸没用力，方宵也就任他按，但是表情逐渐变得诡异：“你犹豫了？”</p>

虞幸低头，碎发遮在眉眼前，让他的神色也于阴影中不甚清晰。</p>

方宵眼睛眯起，胳膊用力，似乎马上就要撑起身体。</p>

“哥。”</p>

虞幸低低地声音跟暂停键一样止住了方宵的动式，他抬眼，那张年轻的面容上，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出了一丝格外阴森和危险的气质。</p>

“你要知道，我对方家，只剩厌恶。”</p>

“如果我留下来，也只可能是因为你了。”</p>

他把手隔着被子放在方宵心口位置，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p>

他，方幸，San，不是什么傻白甜，也不是什么被吓一次就妥协的……没见识的人。</p>

他可是经历了棺村，还去过墓宫的，独一无二的诡画师。</p>

虞幸分毫不让地与方宵对视，甚至忽然道：“对不起啊哥哥，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一些……无伤大雅的事。”</p>

方宵瞳孔一缩。</p>

那黑色的眼里，流露出的也不知是属于方宵的茫然，还是属于蛇的阴冷。</p>

“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弱。”</p>

虞幸嘴角牵起：“你在我耳边用声音扭曲我的认知，我确实抵挡不住。可是等我缓过来，我就知道，你要慢慢地让我改变想法，留在方府。我本可以走的，是因为你，我才装作被你威胁走不了的样子。”</p>

[他为什么忽然自曝？！]</p>

[什么情况，我怎么又看不懂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幸干什么自己戳穿自己啊？？]</p>

[这不是又让那条蛇对他不信任了吗，蛇蛇听了这话，肯定就知道他现在受到的扭曲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深！]</p>

[等一下，不对，他说他没有抵挡住方宵在他耳边那几句强制的认知篡改，我怎么这么不信呢……]</p>

爱凑热闹的弹幕一阵轰然，他们看着屏幕中主动把气质从无害转变为阴冷的虞幸，发出各种震惊的声音。</p>

方宵也被这话惊住，立马就要翻身坐起，他根本没有“虚弱”，浑身肌肉紧绷时，行动又快又狠。</p>

被子被掀起，隐约间，仿佛有蛇嘶鸣而过，方宵的眼睛转化为蛇瞳，有力的大手直接朝虞幸脖子袭来。</p>

弟弟的言行出乎意料，“方宵”的第一反应，是先将人制服。</p>

“啪！”</p>

虞幸比他更快，仅用一只手就拦下了方宵，抓着方宵的手腕，使其根本再难进半寸。</p>

这明显的对比，让不久前虞幸难以挣脱方宵禁锢的那一幕变得无比荒谬。</p>

“信了吗？”虞幸还在笑，但是隐约流露出一点哀伤。</p>

他俯身，抱住了僵硬方宵：“其实啊……我是自愿留下来的。”</p>

叹息般的气音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他抚着方宵的脊背：“因为哥哥一个人太孤独了。”</p>

“可是，我现在还不确定，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呢……”</p>

方宵喉结一滚，好似也感受到了虞幸身上的危险。</p>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只是一瞬间，他们的角色好像就颠倒了。</p>

“要是你利用我，我会很生气，也会很难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做那个开开心心的弟弟。”</p>

虞幸松开方宵，冷着脸盯住他。</p>

“最好别让我知道……”</p>

“一旦我知道你别有用心，我就要惩罚你了。”</p>

方宵想解释。</p>

可他还没开口，脑海里的蛇影就蜿蜒滑动，他听到自己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话：“怎么惩罚？”</p>

虞幸不想让自己的表情吓到“哥哥”，揉了揉脸，又露出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笑脸，可语气中的凉意让方宵的后背都开始发麻：“当然是，接管方府。”</p>

“反正都是从方德明那老东西手里抢来的权利，你能抢他的，我也能抢你的，想必你故事中的那条巨蟒并不会介意。”</p>

脑中蛇尾缓缓盘结，方宵呼吸急促。</p>

“既然你非要惹我，要和我回忆我们的兄弟情，那，能不能结束，就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了。”虞幸眨眼，“等我接管了这里的一切，就把你困在我身旁，但凡你想理我远一点，就要被镇上那些‘角色’送回来。”</p>

“被困了这么久了，你也不在乎自由，对吧？”</p>

“啊，对了，你还在乎嫂子，那就让嫂子来限制你的距离，每天跟着我还是跟着她，你可以自己选，我对你好不好？”</p>

虞幸脸上浮起红晕，仿佛被病态与偏执占据了理智：“当然了，这是你哄骗我的惩罚，如果你没有要对我不好，我就还是你的乖弟弟。”</p>

“……”方宵陷入了很长久的沉默。</p>

弹幕也被沉默了。</p>

良久，才有几条缓缓划过。</p>

[反客为主？]</p>

[这是在做什么……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有别的想法了。]</p>

[他是因为刚才方宵忽然异常，发觉了什么吗？]</p>

[这种东西不是说接管就接管的吧，想接管方府，不就是要接管南水镇的控制权？不就是主动欢迎那条蛇控制他的意识？]</p>

[但按照人设来讲，方幸知道的没有身为推演者的幸这么多，所以他才会说出接管方府的话，反而能证明他对蛇的阴谋并不知情呢……]</p>

虞幸等着方宵的回答。</p>

沉默太久，他像是了然了：“你真的有害我的心思？”</p>

“不，我从不想害你！”方宵只能憋出这么一句，然而，他明白，瑞雪祭就是针对弟弟设计的，这不叫害他，还有什么叫害他？</p>

“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玩。”虞幸摸了摸方宵的头顶，“明早，我在旅店等你，记得来接我哦？”</p>

“你要走了吗？”方宵听出他话中的意思。</p>

他也知道，现在这情况，的确不适合继续谈下去。</p>

他们都需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现在这个局势对彼此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p>

也是。</p>

这样的方幸，才是他少时那个沉默寡言又被虐待的弟弟最有可能长成的样子，有城府，会伪装，只有自身实力给足了底气，他才敢这么回到南水镇来。</p>

“虽然天色还早，但是我不想打扰哥哥休息了。”虞幸轻拍被子，弯起眉眼，“毕竟哥哥不是不舒服么？”</p>

“……好，那我们明天见。”方宵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脑袋却空空如也，忘记了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最后他只能应了一声。</p>

虞幸便起身，准备离开了。</p>

这一次他没有为自己乖乖躺下的方宵压被子。</p>

这也更是暴露出，横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秘密，让他们的感情像泡泡一样，一碰就要碎了。</p>

虞幸没忘记带上他落在这儿的旅行包，他打开门，就在要迈出去的那一刻，床上的方宵突然问：</p>

“你不去看看方德明？”</p>

这语气极度平静，一听就知道，又是那条蛇借方宵之口问出的问题。</p>

“方德明。”虞幸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被他咀嚼吞咽。</p>

他的轻笑有些冰冷：“我本想回来亲自折磨他，结果你和许婉已经先一步动手。”</p>

“对我而言，这样可不够，我还没享受到折磨他的快乐呢。”</p>

“不过没关系的哥哥，今天我就不去找他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p>

说完，门被关上。</p>

虞幸依旧没有放出任何与诅咒之力相关的气息，而是散出感知力，看了看方向，径直去往了美杜莎和阎理所在的位置。</p>

既然要走，当然要带着朋友一起。</p>

走出院落，他开始听见身后有巨物滑动的摩擦声。</p>

阴冷气息正在向他接近，毫不避讳，甚至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没走几步，那声音如影随形，已经贴在了他背后。</p>

他脚步顿了顿，狐疑地往后看去。</p>

半透明的巨型蛇尾，就这么在他身后游曳。</p>

粗壮蛇尾几乎需要三人合抱才能环住一圈，上面的鳞片泛着幽幽冷光，蛇尾向上延伸着，在尽头连接着一个女性人类的上半身。</p>

这人类身体也宛若巨人，同样虚无透明，紧实的小腹收窄，再往上的隐私部位被长长的头发遮住，一双光滑的手臂正随意搭在身侧，最上方，是一张阴冷又美丽的脸。</p>

人身蛇尾的女性从体积上来看有三四个虞幸那么大，难怪速度这么快，那女性身体在虞幸头顶低低地俯着，极具压迫感。</p>

一双没有感情的冰冷蛇瞳，就这么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p>

虞幸的视线穿过它的身躯，落在后面的地面，左右观察了一下，因为“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因而狐疑之色更浓。</p>

“有人在盯着我……？”他直接装成睁眼瞎，扭回头去，脚步却没有变快。</p>

他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巨大蛇女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蛇女悄然从他肩侧滑过，带起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冷风，摇曳两下，堵在了虞幸身前。</p>

尖锐的指甲连接着一根根傀儡线一样的东西，从蛇女的手中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虚空里，蛇女那不似人类的面庞露出凶戾，缓缓咧开一个笑容，两颗锋利毒牙在骤然变大的巨口里闪着寒光。</p>

虞幸面色动都不动，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直接从做出攻击姿态的蛇女身上穿了过去，连脚步都未曾有半分犹豫。</p>

他的伪装很成功。</p>

没有人能从他的表现里看到任何蛇女的影子，他宛若一个无知无觉的人，明明感受到了与往常有区别的阴冷，也产生了疑虑，可就是看不到蛇女的存在。</p>

虞幸走出方宵的院子，蛇女虚影没有再跟上来，而是停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出。</p>

[啊啊啊那个就是蛇蛇吗？它进化出人身了！]</p>

[我可以！好美的蛇女！]</p>

[都是蛇，比起美杜莎差了不是一丁点儿呢……]</p>

[美杜莎是美，可是我喜欢的就是这个蛇女那种非人的感觉啊？有问题？]</p>

[幸装作看不到她哈哈哈，这演技去演盲人肯定行]</p>

[有人注意到吗？刚才蛇女张嘴恐吓他的时候，嘴里好像没有舌头……]</p>

虞幸自然看得比弹幕清楚。</p>

蛇女身上的威势很强，那种浓烈的鬼气几乎要化为实质。</p>

但她张嘴时，口中除了毒牙空空如也，又平添几分诡异。</p>

她和美杜莎记忆里的蛇女应该是同一条，虽然美杜莎看见的那个要稍微小一点点，但这虚幻身影的大小应该是蛇女自己可以随意变化的。</p>

啧，这么说起来……</p>

蛇女，也就是故事中的巨蟒，拥有着千结力量的蛇，其实在美杜莎踏入方府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出她了吧。</p>

虞幸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么个纰漏来，美杜莎有多强？强到能从蛇女身上撕下一块肉。</p>

尽管记忆中的蛇女应该并非完全体，只是在被镇民召唤后分出去了一个分身，但对于美杜莎，她肯定记忆犹新，且恨之入骨。</p>

但是从他进方府以来，美杜莎也跟着伪装成普通人，蛇女明明知道，却并不戳穿，一定是在观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p>

还好美杜莎一直没来联系他，不然他所谓的伪装，不到刚刚自曝的时候，就会被蛇女知晓得一清二楚。</p>

难怪。</p>

蛇需要方家小儿子，他是必需品，所以即使他身边的两个朋友中的女人十分蹊跷，蛇也放人进来了。</p>

他和方宵前半段的拉扯让蛇逐渐安心，恐怕那时蛇想的是——方幸虽然好拿捏，但他的两个朋友十分难办，所以要将方幸和他的朋友分开。</p>

也正因有了这种心理预期，在虞幸自爆没有那么弱的时候，正被蛇控制着的方宵反应有点应激了。</p>

即使他要暂时离开，蛇都要故意化出虚影，来试探虞幸的实力有没有达到能看见她的程度。</p>

此时试探结束，蛇女应该已经对“方幸”的“真实实力”有了新的判断。</p>

【你的新计划到底是什么？】</p>

这样做难道就能让方宵活下来？</p>

虞幸的行为很大胆，系统又忍不住了，这毕竟事关它要拿到的东西，虽然它不能阻止虞幸的任何行为，但总归是想问清楚的。</p>

“很简单。”</p>

虞幸走向阎理两人的方向，在心中回答：“方宵的身体难以维持南水镇运转，小千……蛇女要找我做新傀儡，应该会逐渐把南水镇控制权分给我，随着她对我的控制力加深，控制权也会越来越偏向我，直到完成控制权的交接。”</p>

这是一切如蛇女计划进行时，蛇女会做出的选择。</p>

到那时，方宵就会和方德明一样成为弃子——最多加上要和明珠生下孩子的任务。</p>

这对方宵来说，能保命，可这样的日子本就不可能存在，系统送虞幸来，就是为了打破现状。</p>

“我把自己演成一个喜欢哥哥、很听哥哥话的弟弟，后续的流程也不过是由方霄带着我前往港口，给我看那套拍摄设备，告诉我掌控这个小世界的原理，然后我图穷匕见，打算毁掉拍摄设备，方宵被千结征用身体，和我战斗。”</p>

“我想替你毁了设备，势必先毁掉方宵的身体，他会死在我手里。”</p>

“那么想让他活下来——只需要在我看到设备时，确保方宵不在场。”</p>

只要方宵不在场，蛇女就算要阻止虞幸，也不会波及到方宵，她更不会主动去毁坏这勉强还能用一用的方家躯壳。</p>

【他不在场，谁带着你去港口？】</p>

虞幸眼中弥漫起笑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