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丧葬（15）-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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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缕森然鬼气从棺中涌出，几乎遮住了虞幸的视线，他听到棺中传出几声刺耳的厉鬼尖啸，肌肉绷紧，随时准备跑路。</p>

好在，这些鬼气并非源源不断，它们离开棺材后在空中快速消融，仿佛仅仅是被谁储存起来吓唬人用。</p>

虞幸眉头一挑，察觉到白衣人的动作有加快的迹象，凭感觉伸手在刘雪的棺材中一摸，果然，棺材里没有尸体，他将一枚硬硬的东西捞到了手。</p>

老爷、管家和刘丙先的棺材里空空如也，他迅速放弃，在最近的白衣人的手已经扫到他肩膀的时候矮身一躲，踩在棺壁上借力一跃，心道对不起，然后窜进了自己的发霉棺材中。</p>

他捞过厚实的棺盖，躺好，把自己关了起来。</p>

彻底失去光线之前，他趁机看了一眼从刘雪棺材里拿到的东西——是一片红色指甲。</p>

推演提示此时才出现。</p>

【你已获得关键物品“忆雪”，该物品可放入鬼布袋】</p>

把指甲捏住，塞入腰间挂着的红色布袋里，虞幸听到棺材上方传来几声拍打，连带着整个棺材都在震动。</p>

他伸手扶住棺盖，不让它在震颤中产生偏移。</p>

几秒后……</p>

拍打声如潮水一般越退越远，周围陷入一片寂静。</p>

那是一种足以让人产生失聪错觉的，彻彻底底的死寂。</p>

棺材明明还是那个棺材，充斥着一股子霉味，由于密不透风，在棺材中呼吸会很沉重，胸口传来压抑的感觉，很容易昏沉。</p>

可就在这一瞬间，它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p>

虞幸只能通过自己的呼吸声来判断他并没有失去听觉。</p>

他笑了笑，虽然很自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但现在这个情况，无疑把他的推测给彻底坐实。</p>

这个由鬼物创造出来的狭小世界从形成的初衷开始就不是什么遵循规则的东西。</p>

哭丧不一定是悲伤，哀悼者不一定是人，“门”自然也不一定真的是一扇门。</p>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找什么暗门之类的实物，在鬼物的精神世界里，象征意义比实物要重要得多。</p>

只要它是连接此处与外界的通道，那它就能被叫做门。</p>

至于连接的方式，谁也没有规定过。</p>

“嘭。”</p>

虞幸身下突然震了一下，接着，短暂的失重感传来，他的棺材好像被什么人给抬了起来，之后就一直处在一个微微摇晃的状态下。</p>

唢呐声，这次几乎就在他的耳边，骤然响起。</p>

老话说过，百般乐器，唢呐为王。</p>

不是升天，就是拜堂。</p>

唢呐一响全剧终，白布盖头，四方小盒，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p>

一曲悲怆沉重的哀怨完整地吹奏，虞幸的棺材走走停停，左右微微晃动，他听着听着，感觉心情也不受控制的低落起来。</p>

在低落的同时，又有一点释然在里头，就像摆脱了尘世苦痛的俗人，终于不再受各种关系的制约，可以拥有一曲奏给自己听的音乐，在亲友的哭声中安详上路。</p>

到那时就会发现，自己不舍得的，也只是不舍而已。</p>

亲人不舍得的，同样也只是不舍而已。</p>

办完丧事，该活的活，该走的走，两相无事，再不相干。</p>

虞幸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情绪，而是原本躺在棺材中的人——或者是那位小少爷新郎的情绪，在这种特定的场景下传染给了他。</p>

他也不反抗，任由自己沉浸在这股情绪中，思绪渐渐模糊，头脑昏沉，陷入了浅眠。</p>

不多时，他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就从棺中飘了起来。</p>

虞幸的视线穿透了棺盖的束缚，逐渐上升，最后飘在了空中，变成了俯视。</p>

他看见了鬼巷……不，这个时候应该是正常的丧葬一条街。</p>

笔直的街道上，许许多多的白衣服人抬着一个轿子，他们神色生动，头上系着一条白色绑带，影子随着步伐缓缓往前，无疑是活人。</p>

轿子里摆放着他躺的那口棺材，吹唢呐的就站在轿子两侧，微抬着头，嘴巴鼓起，双手在乐器上不停按着。</p>

轿子前面是纸扎的花车和扛灵幡的人，在街道两侧，卖花圈纸钱的店主们纷纷探出了头，对这支送葬队伍行注目礼，即便是再嘴碎的人，也没有选择在此时出声。</p>

送葬队伍逐渐远去，失去了白衣人们的遮挡，虞幸看见街头坐着个穿背心的老头。</p>

老头屁股底下是一张矮矮的小凳子，他精神奕奕，烟斗随意地放在宽松裤子上，脚上蹬着双缝缝补补的布鞋，正捧着一只瓷碗在吃饭。</p>

白米饭在汤的浸泡下稀疏柔软，对老人家的牙口非常友好。</p>

老头嘴里嚼着菜，扭头看送葬队伍的尾巴，好像兴趣不大，转头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p>

丧葬一条街又恢复了活力，店主们搬来小凳子在店门口坐着，和熟人互相聊着天，有人问老头：“今儿个吃的什么啊？”</p>

老头也笑着回答：“黄豆，青菜！泡饭好吃着呢。”</p>

那人就继续道：“早上就吃饭啊？闻着真香！”</p>

老头看看自己的碗：“是吧，我自己做的哩！明天你来，我给你做点吃的。”</p>

那人和周围几个店主都笑了，店主们说：“我们也能蹭饭吗？谁不知道老周做饭贼好吃呢！”</p>

老头高兴地咧开嘴，满口黄牙露出来，显得很亲切。</p>

离得稍远一些的店主看着那边的欢声笑语，压下了声音，感叹道：“老周不容易啊，老伴死了，儿子带着孙子跑了，就剩他一个人……”</p>

旁人应和道：“嗐，挺好一老人，希望他多活点岁数。”</p>

虞幸飘在天上，他也不能动，只能把这一切尽收眼底。</p>

这应该也是小少爷想让他看的。</p>

这时候的丧葬一条街生机勃勃，晨雾刚散，店主们也不管有没有客人，早早开张，看上去很快乐。</p>

那个被称为老周的老头吃着自己做的饭，好像很满足，别人也尊敬他年纪大，言语间总是在逗他开心。</p>

这才是世间常态，相信流言、传播流言的人们，在生活中未必不是善良的。</p>

只是，这世间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是这样的，谁也说不清，一个人从活着到死去，到底功过几何。</p>

又过了一会儿。</p>

唢呐声远得听不见了。</p>

虞幸眼前的小巷开始破碎般片片剥落，欢声笑语隐去，店主们的身形渐渐消失，天色也灰暗了下去。</p>

这里变成了虞幸进推演时候的样子，老旧、斑驳。</p>

没有人了。</p>

一丝惆怅在虞幸心中滋生，不知仍是小少爷融合在这片狭小世界里的情绪感染了他，还是他真的触景生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