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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才申初,隆冬时节。本就天黑得早,天气又有一点变化,西北风一阵接一阵,越吹越猛,吹得刘场坝临河的一行衰柳呼呼乱响,起落如潮。
田家早已收获,冬麦还在地里,没有出土,田野中空荡荡的,只现出大片方块,内中隔着一条条的浅沟,由河边起,一直延到镇后面的乌龙山脚,由下到上,散列着一层层的梯田。山南是片坡形,虽然石多土少,但那山地,由山脚起,快要到达山顶,稍为平坦之处,都经过土人们的开垦,连山径南边倾斜之处也无隙地放弃,不是一片片的柑子树,便是一丛丛没有斫完的包谷杆。
隔上一片山地,便有三两家茅篷,里面虽然住满了人,因天太冷,家家门前都是冷清清的,看不见一点烟火与人的影子。偶然发现一条狗,缩着个头,夹着尾巴,蜷伏在墙角背阴之处,看见生人,有气无力地刚把头抬起,“汪”得半声,被那凛冽的寒风一吹,又缩回去,身子成了一圈,盘得更紧,仿佛自顾不暇,也就不再代狗主人耀武扬威,多管闲事。
日头早已隐入阴云之中,在风沙满天之下时隐时现,看去只剩昏蒙蒙一团,淡白影子。风力越吹越猛,空中不时传来狂风激起的异啸,尖锐刺耳。风吹到人面上,刀割也似,逼得对面喘不过气来。一股接一股的冷气,由人头颈袖口之中猛灌进去,透体生寒,手冻足僵,没有丝毫暖意,上下牙齿兀自战个不停。走路的人不敢与风力相抗,便把身子侧转,倒退而行。田里残余的包谷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哗乱响。败叶残枝,随风满地乱滚,触目都是荒凉景象。
山前河坝镇上只有一家酒店,门前挂着一幅又厚又重的风帘。偶有个把人冒着寒风匆匆进出,余者家家关门闭户,路断行人,天气真个冷到极点。
再往镇东头一看,相隔里许来路,倚山面水的斜坡平野之间,却现出大片园林。外面一带寒林萧疏整齐,里面假山楼阁有十好几处,占地甚大,由平地起直达半山,均有一列围墙隔断,也估计不出地方多大,一望而知是当地风景最好之区。风沙尘雾迷漫中,相隔又远,看不见内里人物动静。只见大小数十条黑烟,由各处楼台顶上向空冒起,被风一吹,满空乱滚,随散随起,老喷不完。那风暂时也没有停止之势。
就在这风烟飞舞中,一匹川马载着一人,突由镇东头小路上,绕着那片园林,冲风驰来。马并不算甚快,看去筋骨却甚强健。马上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得并不甚厚,身上背着一个包裹,像是身有急事赶长路的,也看不出是何行业。
当地虽是山角小镇,因离江口甚近,河面又宽,往来舟船甚多,平日虽不停歇,遇到风浪,船家都喜来此暂避,就便歇上些时。为了近日天干水浅,河面两旁业已结冰,已无船家停泊。
龙门客栈小得可怜,只有五间上房,三间统铺,门面小,房舍狭隘低矮。隆冬天气,天宇中阴云密布,罡风彻体生寒,水缸已开始结冰,而所有的房间内皆未设火盆,客人住店如需烤火,请至厅堂,要另外生火,可请店伙准备炭盆,收费另计。
他住的是大统铺,先找伙计来一盆热水洗漱,安顿好行囊,出厅买食物充饥。厅堂不大,天快黑了还未掌灯,由于今晚客人不多,小小的大厅摆了六付座头,只有三付座头有客人。
店伙送上来一壶热茶,先暖暖身子。南方吃米,他要了两菜一汤,来上一盆饭,便埋着头大嚼。一大盆板已吃了一半,饱暖饥寒,身上开始暖和,同时灯已点上,厅四角共有六盏菜油灯,每盏灯火大概只用三四根灯芯,所以仅发出昏暗的光芒,只能看清面目而已,一切皆显得寒伦,这就是小客栈的特色。他开始打量厅堂中的人,暗中留了心。
靠壁的一桌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穿一身破旧的老棉袄,脸色苍黄,老眼昏花,无神地注视着桌上的一盘咸菜,缓缓地扒动碗中苍黄色的饭粒,似乎没有食欲,年老体衰,风烛残年的景况令人望之感慨。
桌对面,一名穿了新棉袄的大汉,抱肘坐在一张条凳上,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瞬顾饶兴趣地注视着老人进食。
当天,龙门客栈住进两个穷小子,两人身高不足六尺,一双明亮的大履睛表示他们仍是个未成年的小伙子,但谈吐老练,脸膛苍黑。一个石颊有一块大胎记,直拖至耳根延至颈下。一个左颊有两条褐黑色的瘢痕,倒是两人的五官相当端正,小嘴说话时,露出两排整齐而又黄又黑的牙齿。总之。已经够丑的了。
两人穿得臃肿肮脏,穿了三五年的烂棉袄油光水亮补钉重重叠叠,至于是否里面长了虱子,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穷得只带了一个包裹,包裹是竹丝编制的提筐,长约三尺四五,霓高各尺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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