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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瑾的神情落在众人眼里,孙妈妈等人也是听过红冬瓜的笑话,不由都或掩帕或抿嘴的笑起来,孙妈妈就说:“太太和姑娘什么都好,姑娘更是百伶百俐的,唯独这针线手工上不开窍,太太现今还好些,姑娘可得加把劲了。”

孙妈妈地位不同别个,说这样的话也不算是僭越,让闺阁女儿在女工上使力也是好话,秦氏笑道:“她这是不往这上头留心,要是像我这些年似的,平日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有靠针线打发时间,总练习着也就好了。不过我倒情愿她这样,针线手工不好便不好,只要日子过得舒心比什么都强。人都说女儿家针线活好能得婆家看重,其实哪里是呢,要是公婆夫君待你好,会不会做针线都不要紧。”

这话茬不好,一字一句间透露着无奈,但秦氏说起来一点遗憾的意思都没有,只当是闲聊,想来是已经不将自己不幸福的婚姻当回事了。

如瑾不想跟母亲深说这个,很快将话岔开,说起做花灯的事情来,商量着要不要做盏灯玩。秦氏说明日就是上元节,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如瑾笑道:“哪日做完哪日算,总归闲来也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丫鬟们都是年轻姑娘,爱玩爱闹的,不由纷纷附和,孙妈妈也想有个事做可以让秦氏宽怀,于是大家都开始热热闹闹地商量。一时间满屋笑语宴宴,窗外冷风吹得紧,抵不过室内生暖。

被碧桃追打出去的蔻儿从外头回来,却不进屋,探个脑袋扒着门帘子往屋子里看,碧桃眼尖,瞅见她就骂:“还不进来,缩头缩脑地在那里做什么呢,谁有空只顾追着你打,快来咱们商量做灯。”

虽然是在责怪,其实是带着笑说的,不料蔻儿依旧不肯进来,只冲碧桃眨眼,脸色焦急。碧桃正要再接着呵斥,如瑾看着有些奇怪,便扬了扬脸。碧桃也醒悟了,瞅瞅秦氏没注意这边,借着去教训蔻儿便出了内室。

“怎么了?”一出屋碧桃小声问。

蔻儿压低了嗓子禀道:“刚才我去外头小解,正好碰见竹春姐姐叫来报信的小丫鬟,说是宫里来人了,正在外院跟侯爷说话呢。”

“宫里?”碧桃一愣,连忙问说了什么。蔻儿只是摇头,“不知道,侯爷好像是怕在下人跟前丢脸,将公公请进了屋子私下里说话,没人在跟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竹春姐姐说先来给姑娘通个气,说了什么等她再想办法打听。”

碧桃知道如瑾向来对宫里的事比较关心,不敢怠慢,连忙进了屋。因为怕被秦氏察觉担心,没敢立刻说。

如瑾看看她,知道是有事,陪着母亲又说笑了几句,借口更衣便出了内室。碧桃跟着出去,三言两句将事情说了,如瑾也是一怔,渐渐蹙了眉。

天色这么晚了,宫里派人过来会是为了什么事呢?蓝泽的思过还没解除呢,而且最近京城里气氛又敏感,如瑾很担心。

“让蔻儿过去听信,一打听清楚就来回禀。”

谁知还没等蔻儿跑到前头,如瑾刚从净房出来,外院就来了传信的婆子。

“恭喜太太,恭喜姑娘,刚才宫里来了天使传皇上口谕,命咱们侯爷明晚去宫里赴宴呢!”

婆子一脸喜气地说着,明显将这次的传话当成了美差。传喜讯,赏钱可是十分丰厚。不料她一句话说完,秦氏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便一脸事不关己,而如瑾是低了眼眸,不知在思虑什么,两人没有一个兴高采烈的,连屋子里的妈妈丫鬟们都没什么喜色,与外院和延寿堂的仆婢们与荣有焉的欢喜全然不同。

婆子不明所以,等了一会知道是没厚重赏钱可领了,只好忐忑着将没说完的另一个消息也说了出来:“还有个喜讯呢,明日宫里的晚宴也有太太和姑娘的份儿……”

“怎么还有我们?莫非让我们也去么?”如瑾不等婆子说完就追问了一句,宫宴邀请官员女眷她并不陌生,只是对于那个地方她有深深的抵触,实在是一点都不想再踏足。

她不豫的脸色让婆子心中忐忑,暗想怎么传喜讯还传出事来了,早知如此便不死乞白赖地抢了这个差事了,弄的赏钱没得着还惹了主子不高兴。事已至此她只好将话一股脑全都说完,只盼着早点回去。

“……侯爷说,皇上念着他忠君爱国,特赐上元节宫中赴宴,并赐携带女眷入内。不过咱们侯爷心疼太太有孕不便,吩咐太太尽可不去,只让姑娘您跟着他进宫。姑娘,侯爷嘱咐您好好挑件衣服,首饰也拣了好的戴,若是没好的尽管去跟吕管事要钱置办新的,明日进得宫去,也好让人看看咱们侯府的气派体统。时候不早了,奴婢传完话这就回去了,太太和姑娘早些休息。”

婆子陪笑着行礼告辞,觉得屋子里气氛奇怪,不敢再在这里多呆。

秦氏点了点头,孙妈妈便让丫鬟带婆子出去,给了一些铜板算是赏钱。婆子揣着铜板出了屋子,暗道这趟差事跑得不值,黑灯瞎火的穿了整个园子从前院跑到后院,竟然只得了与平日传话一样的跑腿费,亏得传的还是喜讯。

屋子里,秦氏已经开始抱怨:“看样子他这闭门思过是算解除了,我还想着关他一辈子才算是好呢,省得他出去惹事,这倒好,还让去宫里头赴宴了,他不知又该怎么兴头呢。为了撑门面总算大方了一回,舍得给你置办新首饰了。”

自从进了京城之后蓝家手头银钱不多,年底时候京里那两家铺面也没盈余出多少银子,因此内院里的花费蓝泽没给多少,连给秦氏请接生婆的花销他都不肯松动,只说挑个差不多的就好,省着点花,最终还是秦氏拿了自己手头的银子填补。这次为了让女儿在宫里显摆气派,倒是肯花钱了。

“他肯大方一回,我倒是不稀罕。明日的宫宴我不会去的,只说身上病了便是。”如瑾打定了主意。其实她更想起了凌慎之给过的方子,真想给蓝泽再用上一次,让他病得不能赴宴。

不过皇帝的脾气她了解,给了面子让去赴宴,即便是真病得不能下床也得进宫一趟,不然很可能被猜忌,反倒不妙。何况现下又是蓝泽思过的当口,要真不去,皇帝会以为蓝泽对被禁足不满,跟他置气呢。

于是第二日一早如瑾便派人给蓝泽传了消息,说自己病了,蓝泽一听就知道是女儿的托辞,不免在书房里生了一顿闷气,最终想了想,还是亲自让人抬了他去香雪楼,进屋将如瑾数落了一顿。

“你且息怒,我不去自有不去的道理。只因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不懂伺候贵人的礼数,去赴宴很可能丢了您的脸面,与其如此,不如不去。”如瑾靠坐在外间的长椅上听父亲责骂完,没有起身行礼,轻飘飘的说了几句。

皇帝有节日里让臣僚进宫赴宴的习惯,也允许大家带女眷进去,但只是允许,并不是强制,可去可不去的,如瑾深知这个,所以敢称病。

蓝泽见女儿一副铁了心的样子,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劝了一会,最后劝得头疼又犯。可惜如瑾只是油盐不进,最终自己靠了椅背闭目休息,说是难受得紧,干脆不搭理他。只将蓝泽弄得恼火,又不能强行绑了女儿进宫,在原地转了两转,心里郁闷得很,最后几乎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十分难听。

“我知道你为何不去,果然你叔父说得不错,你是心里惦记着人呢……本侯告诉你,就算是送你上山当了姑子,本侯也不会允许蓝家女儿跟一个庶民牵扯不清,辱没蓝家家风!”

如瑾猛然睁了眼睛,几乎被气倒,万万想不到父亲竟然能对着骨肉说这种话,真是廉耻都不顾了。她不由从椅上站起来朝着蓝泽冷笑。

“这才叫此地无银,我还没说什么,您倒是将进宫跟这等事联系起来了,原来您逼着女儿进宫赴宴是抱着将女儿示众的心思,想借着我攀高枝呐?劝您干脆死了这条心,我可不是蓝如璇,也丢不起那个脸。”

父女俩将话说到这种程度,蓝泽铁青了脸,差点就要上前跟女儿动手,还是碧桃几个机灵,乍着胆子上前,好说歹说的将蓝泽半拖半请地弄了出去,送上软轿抬走了。期间蔻儿不小心挡在了前头,还被蓝泽踹了一脚,亏得他病久了脚上没有什么力气,也没踹出什么好歹。

送走了蓝泽,蔻儿拍拍裙子上的土只当没事,如瑾却是冷笑,让她去跟管事妈妈领银子看病治腿,“这月的月钱你多领一两,就说是我的话!反正是公中的钱,不花白不花,不用给侯爷省着,咱们侯爷以后前途好着呢,不差这两个钱。”

蔻儿也不敢说自己根本没事,低头应着出去了。

如瑾几步进了内室,和衣倒在床上气闷。她真是低估了父亲的心性和脸皮,竟然能对亲生女儿说出这种话,亏得整日说什么蓝家是诗书之门。往日看着叔父蓝泯恬不知耻,总以为蓝泽强些,却原来骨子里都是这个样子,以前那道貌岸然只是没遇到事才装得住罢了。上次为欠债的事逼了蓝泽进宫请旨,他处理的还算妥当,如瑾以为他还有可取之处,总不是糊涂到底。却原来,他是稍微有些小聪明罢了,在投机攀附上从来都没明白过事理。

这日中午如瑾连饭都没吃,也没去陪母亲,晚上看着时候不早了到了饭点,这才稍微收拾收拾,去秦氏那边吃上元节的晚饭。

秦氏看女儿笑容似乎有些勉强,试探着问了几句没有问出什么,只好和孙妈妈对视一眼,说些高兴的事情,又拿了几个灯笼样子过来,商量着做哪种。

次间的晚饭刚刚摆好,外院传话的婆子匆匆走了进来。

“太太,姑娘,宫里有人来传旨,吩咐姑娘去赴宴,吕管事在外头备车呢,请姑娘快些收拾吧。”

如瑾正满肚子不快,听了这个,先跟那婆子冷了脸:“谁的旨,谁来传的?从来没听说过点名让哪家小姐赴宫宴的事情,你若是不懂得怎么传话,只可卸了差事,另挑妥当的人来办差。”

婆子吓了一跳,连忙跪在了地上,“姑娘明察,奴婢可不敢撒谎,传旨的公公只说宫中有旨,好像没说是谁的旨意。吕管事接待的他,奴婢只是来内宅传信的,姑娘派人去问吕管才能知道详细。”

如瑾发了一句脾气心中稍微痛快一些,见那婆子是平日里常见的,知根知底,不应是胡乱传话的人。然而这事的确奇怪,她暂且放下跟父亲生的气,认真想了想,起身朝秦氏道:“我去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您先用饭吧。”

秦氏一脸担心:“问清了给我传个消息,若是真要进宫,带着点心路上吃,那宫宴定是吃不饱的。”

如瑾点点头,哪里还在意吃饱吃不饱的问题,满心里都是疑惑,立时穿了斗篷和带人去外院。抬轿的婆子被碧桃催得脚步飞快,片刻就穿过了整个园子,将如瑾送到了蓝泽书房。仆役们都已经回避了,只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厮在门口伺候,开门打帘子。

堂屋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灰衣内侍,正捧着茶喝,如瑾进屋时恰听见他跟吕管事抱怨:“……怎么这样久,瞧这时辰宴会可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家小姐误了入席,可是大不敬。”

吕管事低头赔笑:“公公稍待,园子太大了,来回一趟要半日工夫,我们姑娘定是已经紧赶慢赶的在路上了……哟您看这不是来了,姑娘快请进,这位公公等半天了。”

如瑾朝吕管事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带着丫鬟慢慢走进屋子站定,先将那大模大样坐着的内侍上下瞅了一眼。

“不知这位公公是哪里当差的?这么大冷天的前来传旨,可辛苦您了。”如瑾嘴角弯起笑容。

那个内侍没有马上接话,放下茶盏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刚刚看到如瑾的样子,笑眯眯抬起眼皮。这一抬眼他便愣了一下,只觉眼前站了一个比画上的人还漂亮的年轻姑娘,虽然年纪小了一些,但那模样可比宫里许多娘娘还要中看,气度又好,一时让他看住了。

如瑾被他盯着瞧,虽然是内侍,心中也着了恼,目光渐冷。吕管事在旁咳嗽两声,将那内侍惊醒。

“……哦,呵呵,不辛苦,为主子当差是应该的。”内侍醒神,干笑两声。

如瑾收了笑,见这内侍言行都不成体统,与他客气也免了,直接问道:“听说公公是来传旨的,命我进宫赴宴。只不知道是哪位的旨意?我这几日偶感风寒,并未痊愈,怕进宫过了病气到宫里,所以还请公公回去禀报一声,我怕是不能去了。”

内侍上下打量着如瑾:“蓝三小姐看起来十分康健,风寒已经好了吧?”

他这样十分失礼,如瑾不耐烦周旋,摇头道:“尚未,劳烦公公回复。风寒这病容易染给别人,我就不陪公公了,请慢走。吕管事,好生送这位公公出府。”

说罢如瑾转身要出去,那内侍见状变了脸色,立时喝道:“且慢!蓝三小姐怎可抗旨不遵?”

如瑾转头,静静看着内侍,不言不动,一双眼睛幽潭似的,将内侍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这一丝慌乱让如瑾心中冷笑,她肃了脸,重提方才被内侍避过不答的问题:“还未请教公公高姓大名,哪里办差?今夜来传的又是宫中哪位主子的旨意?我这里私下想着,皇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事宜,想必都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人是否去了晚宴。他们不认识我,为何会特旨命我进宫?我病着不能去,怎么又成抗旨不遵了,难道以皇上皇后的圣明宽慈,连这点事都不能容忍么?”

一番追问一句紧接着一句,将那内侍额头问出汗来。灰衣内侍皱了眉板了脸,做出一副生怒的样子:“这……蓝三小姐分明没有病,那便是故意抗旨!小姐若是执意不肯随咱家进宫,咱家这就回去禀告小姐藐视皇家!”

吕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安抚:“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我家姑娘没有别的意思,她真是生病了,真的!”

如瑾抬手拦住吕管事,又问了一次:“公公还未告知是谁人的旨意,您又在宫中何处当差呢?听闻宫里头派出来传旨的大多是青衣使,您这……”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内侍的灰色长袍。

内侍脸色更是一僵,似乎没想到如瑾会知道这个规矩,顿了一顿方才冷冷说道:“蓝三小姐这是在质疑庆贵妃么?咱家来传贵妃旨意,却被盘问来历姓名,蓝三小姐真是不将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两下撕了脸面对峙起来,直将吕管事急得心惊胆战,“姑娘慎言哪!宫里的天使可不能得罪,快给公公赔礼!公公您可千万别计较,我家姑娘年幼,病中脾气难免坏一些,您大人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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