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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自家硬起来?”蓝泯重复了一遍,用的是嘲讽的口吻,也不知是在嘲讽张氏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在嘲讽自己身为嫡子却不是老大的尴尬。重复完了,还轻嗤了一声。
“老爷您听妾身说完行不行?”张氏耐着性子,尽量放柔了语气,“妾身知道您的难处,在家不能袭爵,在外无有机会为官,一身本领都埋没了,只能在一些银钱庶务上施展些手脚,然而终究是大材小用,连妾身看着都替您难受,怎么不知道您自己心里头的苦呢?”
张氏的话就像突然袭来的一支利箭,一下子扎进了蓝泯的心里,将他心底深处埋藏了许久,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和深想的念头扎了出来,顿时大为窘迫。
蓝泯待要恼怒,抬眼看见发妻一脸的哀伤和关切之色,却又忍了下去。张氏此时没施脂粉,一脸病容,但反而比上次厚粉扑面的时候耐看了一些,蓝泯这一看,刚刚升起的薄怒就成了些许的感动。
“说这些做什么。”蓝泯道。
张氏立刻觉察出蓝泯声音中细微的变化,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又将语调放得更柔:“老爷,此时正是您可以借势的大好时机呀。侯爷那边有功受奖,还要上京去谢恩,这是许多年没有过的风光事了,别说散落在外的勋贵,就是京里那些也轻易没这个福分的。所谓闻风而动,想必有许多官宦公卿会前来附和结交,您不趁着这时候给自己铺平了路,又更待何时?”
蓝泯被说得意动,看着张氏的目光就柔和了几分,微微沉吟:“那这个路要怎么铺才好?”
“老爷,妾身愚见,第一条是银钱之路,正好趁着这次将咱们家的商铺田庄都做得更大些。另一条就是老爷的前程,若是能有机会得个官职最好,若不能,也要多多结交些大小官吏,日后好办事。”
“嗯,你所虑不错。”蓝泯笑了笑,“娶妻娶贤,你还真是老爷我的贤内助。”
张氏不自主的就在心里补出了后半句,娶妾娶艳。想起素莲两个,心中就是一酸。然而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趁着蓝泯心情好,赶紧把最要紧的说了出来。
“老爷,无论是赚钱还是为官,其实都在其次,都不如身为勋贵体面风光,您现今做不了襄国侯,但也不是没有其他机会。”
“你指的是?”
“璇儿啊。老爷,如今太平年景,封侯封伯靠的是什么?军功是靠不上了,都得指望跟皇家结亲呢。宫里头贵妃往上,娘家就有封爵的希望,嫁给皇子藩王之类也是有指望的,璇儿就是咱们这支日后飞黄腾达的倚靠了。”
蓝泯眼睛一亮,“我这次上京,那位内侍也说,看过咱们璇儿画像之后,他觉得大有把握。”
“是呢,所以老爷您赶紧去西府贺喜吧!”
蓝泯起身理了理衣衫,笑看了张氏一眼,满脸喜色出了屋子,临走时还嘱咐了一句“你好好在家养病”。
张氏被这一句弄得坐在原地愣了半晌,眼圈不由自主就红了。自从蓝泯从京里回来,一次这样的话都没跟她说过,甚至是尽量连面都不照的,整日不是宿在段姨娘那边,就是在前院睡,那自然是有近身侍婢相陪的。此时因了她的苦心积虑的出谋划策,竟然说出了一句关切之语,张氏感动之余,免不得也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她不能做这些谋划,是不是蓝泯早就厌弃她了呢?
林妈妈在一旁看得分明,多少体会出一些主子的心情,小心劝道:“太太不必伤心,老爷离不开您,被那些狂蜂浪蝶眯了眼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过后还不得丢开手,妥妥的回到您身边来。别人都是一时,只有您是最长久的,等她们被丢到一旁的时候,您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所以这时候咱不跟她们置气,养好了身子最要紧。”
“对,你说的很对,我就让她们先得意着。”张氏被这一番话打消了心中哀怨,冷冷一笑,“等我的璇儿成了娘娘,她们这些东西给我舔鞋底都不配!”
……
明亮天光照进屋子,白玉鹦哥在房檐下尖着嗓子叫嚷“老太太安好”,夹着远近树上各种雀鸟婉转啼鸣,南山居的院子里虽然无人大声说话,但也是热热闹闹的。
蓝老太太含笑端坐,八宝金簪明晃晃闪在花白发间,一脸喜庆,听着外头鸟啼莺啭,便道:“这些雀儿也知道喜事临门,一个个叫得欢畅呢。”
有丫鬟笑盈盈近前禀报:“您要添的菜都已经做好送来了,东间摆好了碗碟,专等您过去。”
“不忙不忙。”老太太摆手,“且等你们侯爷回来,一家子吃喝说笑才热闹。”
“可不是,这不儿子就来跟您凑热闹来了,也给大哥恭喜。”外间响起中年男人洪亮的声音,宝珠垂地帘一挑,蓝泯一身鹦鹉绿净面杭绸直裰,笑眯眯走了进来,利落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又朝秦氏问好。
“你来得倒是快。”老太太笑呵呵让他坐。
“这样的好消息儿子怎能不快来恭贺,真是莫大的荣耀啊,咱们家总算扬眉吐气了。”蓝泯一句话说到老太太心坎里,老太太脸上的喜气又添了几分。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话,蓝泯惯会奉承,老太太心情大好,一时热闹极了。屋子里丫鬟婆子们都笑着凑趣,秦氏如瑾母女也含笑听着。
一时蓝泯又问:“怎么大哥还不回来,我这里还等着跟他恭贺呢。”
“在前头招待天使呢,估计也快回来了罢。”老太太话音未落,那边襄国侯蓝泽已经进了屋,一脸红光意气风发。
“大哥功勋卓著,光宗耀祖,弟弟给你道喜啦!”蓝泯上前就躬身作了个大揖。
“好说好说。”蓝泽志得意满,坐下来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香茶。
蓝泯眼珠一转,笑着问道:“大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竟然立下了这样的大功劳,连皇上都惊动了,我们家里人却还蒙在鼓里呢。不行不行,今日大哥一定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呢,适才天使在前我也不能深问,你这平乱之功是怎么回事,赶紧说与我听。”蓝老太太也催。
心神不宁坐了这半日,终于说到正题上,如瑾屏住气息仔细看着父亲。
蓝泽呵呵一笑:“谈不上平乱,是圣旨上太过褒奖了,只是帮着皇上识破了反贼阴谋,让叛逆们不能得逞罢了。只因我上报及时,免去了一场兵祸,反贼未待行动就已经悉数被擒拿,这才有了奖赏的旨意下来,也是皇上体恤我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说得十分自谦,却掩盖不住满满将要溢出的得意。如瑾心中一紧,这样说来是密告之功了?若是这样得来的功劳,可真算不得什么光彩……
“是哪里的反贼,可是青州城里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过呢?”蓝老太太诧异。
蓝泯在外行走却知道一些事,略微一联想,也是惊讶万分:“大哥,莫非……莫非是前些日子赐死的晋王?”
蓝泽眉眼飞扬:“正是。”
“啊!真的吗!原来这事是大哥的功劳?”蓝泯听到了答案,却是更加震惊,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说道,“……我从京里回来的路上就听到这个消息了,不过是听听就算,谁想到竟然跟大哥有关系!这可是莫大的功业啊!”
如瑾几乎喘不过气来,紧紧按住了晨起受伤的手指,让那钻心的疼痛狠狠侵袭而来,才勉强保持住了心底一份清明。
晋王谋反之事!竟然牵扯进了这里!
晋王,除了当今皇帝,先帝留在世上的儿子就这一个了,如今竟然因为父亲的密告而被皇帝赐死……这天家兄弟之间的恩怨是非,对错难辨,动辄尸山血海,怎能,怎敢卷进这样的漩涡!
如瑾紧紧盯着父亲意气风发的笑脸,恨不得这个生父立刻消失在世上。
原来这些天神神秘秘的频繁外出,这些天他满心期待等待的消息,竟是这样危险至极的事情,危险到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家业倾颓。他一味的想着建功立业,想着重振家族,却连骨肉至亲的安危都不顾了么?
他……他竟然如此……
如瑾猛然想到前世那场荒唐的获罪抄家,难道,难道也是因为父亲某个愚蠢的举动才导致的么?只可惜她那时不知底细,什么都阻止不了……
而且,前一世时直到她死,晋王都还好好地活在藩王府中,如今却……如瑾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自从重生之后,有多少事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又有多少人已经不是前世的模样?父亲这一番动作,恐怕与佟太守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佟太守家中以及他自身的变化,追根溯源,又何尝不是因了她的改变……
对于如瑾来说,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心心念念不能重蹈前世覆辙,然而在一一避开前世那些陷阱的时候,她以为她成功了,可有些事情已经因了她的变化而变化,又生成了新的危机。
这让她感到很不安。
“瑾儿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坐在旁边的秦氏突然发现女儿脸色白得吓人。
“没什么……许是被父亲的功勋惊着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如瑾朝母亲虚弱一笑,勉强吐出“喜事”二字。
秦氏觉得女儿有些不太对劲,但满堂喜庆之下又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致,只得低声说道:“要是不舒服,你回去歇歇?跟你祖母说是手疼得厉害就行了。”
“无妨,母亲不用担心,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没什么的。”如瑾稳了稳心神,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赶走,深吸几口气,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蓝泽母子三人说得热闹高兴,没注意到如瑾这边。蓝泽正在那里跟老太太道喜:“……还要恭喜母亲。这次虽然恩准我上京谢恩,但期限却没定得太严,传旨的内侍说了,皇上亲口提起,说似乎是老侯的忌辰快到了,允我给父亲祭扫完毕再上京去,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是以我这里想着,这个期限,正好不耽误您的寿诞。”
老太太立刻眼圈发红,关注的却不是自己寿诞:“竟有这种事?皇上还知道咱们老侯爷的忌辰?真是……莫大的恩典。”
蓝泯连忙相劝:“母亲您可别哭,这是好事,说明皇上念着咱们这些勋贵后人呢。”
蓝泽深以为然,点头道:“那么就这样定了,先给母亲大办寿诞,之后咱们给父亲祭扫后就全家上京。”
“全家上京?”蓝泯惊喜,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大哥蓝泽已经先提起了让他一起上京的事。
“是啊,正好让孩子们也见见京城风光,盘桓一段日子再回来。”
老太太想了想,点头允了:“倒是也好,我也许多年没有去过京城了,那里还有亲戚在,隔了这么多年没见,想去看看。”
如瑾愣住。进京谢个恩而已,全家都跟去算是怎么回事,这个褒奖得来的本就不光彩,难道还要大肆招摇着惹人猜忌议论?
“父亲,这恐怕……祖母的身体经不住长途颠簸,上京这样远……”如瑾话没说完,蓝老太太就道:“没事的,我这两天硬朗不少了,总在家里闷着也不行,多出去走走才好。”她是一脸期待欣喜,容不得别人驳斥了。
“好了,就这样,二弟你一会就随我出去置办寿诞的东西。”蓝泽说完又朝秦氏道,“这些日子你抓紧收拾东西,把夏秋的衣衫用物都制备好,算算时候,恐怕要在京里过中秋。”
蓝老太太吩咐摆饭,一家子在南山居高高兴兴用完早饭,蓝泽带着蓝泯出门去了,蓝老太太在这边又高兴地絮叨了一会,秦氏陪着闲聊,见如瑾脸色实在不好,就借着要收拾东西的理由跟婆婆告辞。
“快去吧,早些收拾好,别耽误了行程。”蓝老太太满口答应,催着她快走。
秦氏带着如瑾离开南山居,忍不住问道:“瑾儿你到底怎么了,今晨开始你的神色就不对,还有这手……”
如瑾摇摇头:“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只是不小心弄伤了手有些忍不住疼,回去养养就好了。倒是母亲您,要是有机会就劝着父亲些,全家上京这事怎么想都觉不妥。”
“为何?”秦氏不甚明白。
“母亲您细想,咱们家多少年都是默默无闻的过来了,骤然得个褒奖就这么兴师动众的全家上京,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没见过世面。”深层次的原因如瑾不好对母亲细说,只能略略提起体面上的事了。
秦氏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妥,点头应了,却又叹口气:“你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是能听进劝的人,上次我不过稍微说了一句他就拂袖而去,是以我这次再劝什么,恐怕也不会有太大成效。”
如瑾默然,知道母亲所言不虚,“您试探着说上一两句,若是他不乐意就不要深说了,免得又惹了他。”
“别说这些了,赶紧跟我来歇一会,手疼得厉害是么?今日不要去上学了。”到了幽玉院,秦氏领着如瑾进去,又吩咐人去蓝老先生那里告假。
如瑾也是没心思过去读书,跟着秦氏到内间里坐了,满腹忧虑,却又不好跟秦氏多谈,陪着母亲闲话一上午总是心不在焉,用过午饭就回梨雪居去了。
这边晚间蓝泽回来,秦氏说起上京的事,刚提了一句,蓝泽笑道:“什么笑话不笑话,体面不体面的,那都是虚名,恩赏才是实打实。再者,我这番带你们上京却不只是为了风光,还有别事。”
“何事?”
“你上次说起几个丫头的婚事,我让你等等,如今就是这个时候了。这番上京带了她们去,见世面是小,议亲是真。”蓝泽换了在家的衣服,翘着腿在床头歪靠了,惬意道,“以前咱们家儿女议亲都难,小户人家我们看不上,高等门第又嫌咱们空有爵名,如今却是不同,有了实实在在的功业,咱这爵名也就坐实了,谁还敢小看咱们?京里权贵众多,此番前去定能给几个儿女定上好亲事。”
秦氏想起蓝如琳来,“那五丫头……”
“她不行,性子太不稳重,嫁去高门徒惹麻烦,嫁进县令家里还能将就,人家好歹不敢薄待她。且那家的儿子我见过,相貌堂堂,且是个精通世务的,日后兴许前程不错,也不算辱没她。”
“那这次上京要不要带她?婚期是在明年,上京一趟再回来却也不耽误。”
“不用了,让她安心在家待嫁。订了亲的人还出远门,让婆家说我们教女不严。”提起蓝如琳,蓝泽就会顺势想到刘姨娘,心里总有些不快,也就不愿多提了。
秦氏心里惦记着如瑾,“要将瑾儿许配什么样的人家,侯爷心里可有打算了?”
“不急,京中好人家那么多,去了再看不迟。”蓝泽喝完了一杯茶,打个呵欠,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歇了吧。”说完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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