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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喜峰口三字。
朱棣显然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他死死地盯着纪纲,顿时就明白了纪纲的意思。
这喜峰口乃连接辽东、漠南和关内的必经之路。
从喜峰口出关,便是兀良哈三部,即俗称的朵颜三卫,以及鞑靼部的交界处了。
朱棣的眼里掠过了冷意,他凝视着纪纲,森然道:“怎么,你已与鞑子们联络了?”
纪纲战战兢兢的样子,道:“陛下将臣弃之如敝屣,罪臣岂不可为自己打算?”
朱棣笑得更冷,道:“好一个为自己打算,看来倒是朕做错了。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你竟还有脸和朕说什么朕弃你如敝屣?”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狼狈的纪纲,朱棣转而又道:“这样说来,你是早有准备。在喜峰口,接应你的人,又是谁?”
纪纲道:“兀良哈……”
朱棣抿了抿唇,才道:“你收买了他们?”
纪纲道:“他们毕竟是鞑子,当初虽效劳于陛下,却不是长久之计,这兀良哈部,早和鞑靼部有密切的联络,卑下……手中握有他们彼此勾结的证据……”
所谓的兀良哈部,其实就是朵颜三卫。
这倒是和张安世所掌握的历史知识有重合,其实这事倒是怪朱棣。
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宁王朱权的宁王卫,以及开平卫,驻守在漠南以及喜峰口之外的辽东一带。
可到了朱棣当了皇帝之后,却将原设在多伦的开平卫和设在宁城的大宁卫都迁入内地,由于兀良哈三卫的骑兵在”靖难之役“中为朱棣夺得皇位立了功,朱棣便把大宁及附近的朵颜、福余、泰宁三卫,给了兀良哈,在历史上称作“封赏畀地”。
只是这兀良哈三卫虽然臣服明朝,实际上是时叛时服,经常破关骚扰,有时勾结北元共同入犯内地。
兀良哈三卫的首领,竟还和鞑靼的部族首领结为儿女亲家。
原本这些事,理应奏报的。因为漠南的事务,一向都是锦衣卫向朱棣禀奏。
可现在看来,朱棣依旧对朵颜部为首的三部保持着信任,显然是因为纪纲将这些事统统压了下来。
如此一来,便给了兀良哈三卫首鼠两端的空间。
一方面,他们以鞑子的身份,可以和鞑靼部密切接触,亲密无间。
另一方面,却又转过身,可以随时向朱棣邀功请赏,得大明的互市便利。
喜峰口一带,就是兀良哈与内地重要的互市之处,经由此处,出入漠南和大明内地之间,畅通无阻。
朱棣此时已气得气血翻涌,他算是彻底地服了,天知道这纪纲,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
“兀良哈与尔勾结?”朱棣道:“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们与鞑靼部亲密无间,是吗?”
纪纲道:“是。”
朱棣瞪视着纪纲,道:“为何不报?”
纪纲抬头,深深看了朱棣一眼,才道:“当初从漠南撤下宁王卫还有开平卫的时候,是罪臣的建言。罪臣曾劝陛下,这些人都是宁王的旧部,宁王在漠南的威信极大,陛下不但要将宁王移至南昌府就藩,便是这些宁王卫和开平卫的人马,也需撤回内地。”
“于是陛下便撤下了宁王和开平二卫,将原有的驻防地,赐给了当初靖难立功的兀良哈部。此后,兀良哈部的实力不断地增长,便也开始骄横起来,甚至开始与鞑靼部勾结,臣当时所考虑的是,若是奏报上来,陛下一定勃然大怒,认为这是罪臣的过失,所以此事,便被暂时压下。”
纪纲顿了顿,接着道:“当然,虽然将事情压了下来。可罪臣却也借此机会,与兀良哈部的人接触,要挟他们,罪臣已得知此事,他们若还想继续互市,得到陛下的封赏,便需讨好罪臣。”
“这兀良哈人首鼠两端,虽是骄横,却也不肯放弃陛下对他们的封赏和互市,自然而然也就隔三差五,向臣送礼。”纪纲道:“渐渐的,彼此也就熟络起来,他们希望借重罪臣在京城的关系,而罪臣,也觉得迟早可以利用。”
朱棣站了起来,背着手,眼眸里的幽深似在翻涌,口里道:“你暗中豢养的那些人,便是打算从喜峰口处,与兀良哈人合流一起?还有你的那些财货以及你的家人?”
纪纲道:“是。”
朱棣气得哆嗦,回头看张安世一眼,转而对纪纲破口大骂:“畜生!”
也难怪朱棣破防,他现在所察觉到的,何止是纪纲的背叛,现在连兀良哈这样的鞑子,都在侮辱他的智商。
这等于是朱棣将当初宁王的封地,拱手让人,对方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恩将仇报。
这也意味着,整个北边的情势,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一旦兀良哈人,得到了纪纲这些党羽的资助,又与鞑靼部合谋,这原本分裂为三部的蒙古人,随时可能一统。
原先是平衡,极有可能被彻底地打破。
朱棣咬牙切齿地道:“若是当初张安世不拿下你,只怕你也已从喜峰口出关,往兀良哈部去了?”
纪纲低了低头,才道:“是的。”
纪纲道:“我早已将一女,嫁给了兀良哈部的首领。”
“朕如何不知?”
“此庶女。”纪纲道:“且是悄然进行,陛下岂会知道?”
朱棣:“……”
“臣与兀良哈首领盟誓……”
“够了。”朱棣怒道:“不必再说了。”
纪纲道:“罪臣万死!”
朱棣手指着纪纲:“你想死……哪里有这般的容易!朕若轻易诛你,岂不便宜了你?”
张安世站在一旁,听着二人的话,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一些不对头。
可问题在哪里……
张安世始终一言不发,他心头意识到的是,事情似乎并没有这样简单。
纪纲这個人,就是一个宝藏,在彻底揭开这个宝藏之前,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藏着是什么。
这个人太狡诈了,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他也绝不会甘心,任人宰割。
朱棣说罢,怒气冲冲地背着手冲出了囚室。
张安世追了上来。
朱棣气得脸色发黑,骂道:“纪纲辱朕。”
这不是物理意义的侮辱,是智商意义的。
张安世有些尴尬,一时无词。
朱棣道:“只怕他的家人,早已带着财货,逃之夭夭,他这个时候才开口,便是仗着朕不能拿他的亲族怎么样,他打的一手好算盘。”
朱棣觉得难受极了,明明知道可恨,可无处发泄!
张安世只能道:“陛下息怒。”
朱棣道:“朕如何能息怒,他糊弄的又不是你。”
张安世道:“臣这边,还在加紧彻查。”
朱棣看了张安世一眼,似乎此时,也只能将希望放在张安世的身上了,于是道:“还有兀良哈部,那边也要加派人手。”
张安世点了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在漠南,有内应。”
他信心十足。
朱棣脸色才缓和一些,便道:“这样看来……新的锦衣卫,不,这官校学堂,实是至关重要了。”
是啊,眼下看来,指望靠一个心腹,搭建起一个锦衣卫,让这锦衣卫充作朱棣耳目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纪纲也曾是朱棣的心腹,可又如何呢?这种人掌握着太大的权柄,视锦衣卫上下为他的私奴,竟可以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
如今细细想来,张安世的章程是对的,关乎到了锦衣卫,就不能嫌麻烦,而是要耐心的建立起一整套的体系,从人才的选择,到监督,都需一步步地来。
张安世提出的建言,可谓是及时雨。
尤其是官校学堂,借助学堂,培养出一批真正职业校尉,才是当务之急。
朱棣信步走出大狱,呼吸了新鲜的空气,似乎才感觉好受一点点,认真地看着张安世道:“学堂要加紧办,多少银子,朕也给。”
张安世道:“邸报已放出消息,开始招考了,臣这边,也在想尽一切办法,优中选优。”
朱棣道:“甚好。”
他忍不住感慨道:“朕万万想不到,朕登极不过四年,当初肯舍了性命,为朕拼杀之人,如今却已各怀鬼胎了。人哪……”
他摇了摇头,盛怒之后,反而显得有几分沮丧。
靖难的时候,危急万分,那个时候,每一个人想的都是迎来靖难的胜利,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可共富贵之后,人人都已封侯拜相,反而不如从前那般赤诚了。
张安世劝慰道:“其实多数人,还是忠心耿耿的,诸位国公,还有姚师傅、金部堂他们,哪一个不在为陛下效之以死呢,还有臣……”
朱棣笑了笑道:“朕不过是感慨罢了。”
张安世便道:“陛下,到了月中,臣这边的招考,便可完毕,官校学堂,正式开张,就是不知,陛下是否有闲,来走一遭?”
朱棣失笑道:“这有什么好来的?你真以为朕这样清闲!”
张安世便也笑着道:“这也是显示陛下对于这些学子们的看重嘛。”
朱棣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接着道:“也好,来一趟便来一趟吧。”
…………
朱棣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对张安世叮嘱了一番便回宫去了,于是张安世便又忙碌开了。
如今这南镇抚司,可谓是百废待兴,新任的指挥使佥事陈礼,穿着醒目的钦赐麒麟衣,威风凛凛。
不过见到张安世,他立即便又谨慎起来,乖乖行礼。
随陈礼来的,还有朱金。
朱金看着陈礼身上的麒麟衣,忍不住想要流哈喇子。
张安世对朱金道:“教习的招募,还要再加一把劲。涉及到医学的,工学的,还有炼金、数学的,这些尤为重要,花多少银子都可以,主要是要有本事。”
骑术、刀剑这方面的教习,张安世倒是不怕,军中有大量这样的人才,张安世和五军都督府打了招呼,立即五军都督府便调了十几个人来,个个都是好手。
医学其实也还好,大明并非没有名医,废物的只是大明的太医罢了。
数学也有,演算的水平很高,但是由于对数学的忽视,所以理论知识还是不够,不过这一点,张安世倒是可以代劳。
令人头痛的,还是工学和炼金。
好的匠人当然是有的,可是能工巧匠只重技艺不重理论,张安世需要的恰恰是一套工学的理论体系。
至于炼金,这炼丹的术士是很多,可张安世要的是化学人才,不是他娘的炼丹药的。
朱金道:“小的正在招募,这……这……”
张安世自是知道不容易,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派人去图书馆的杂学馆,让人去看看,是谁去看那些杂学的书,当初我修了几本关于工学、炼金的基础,随手写的,也不晓得有没有愿意去看的。”
“你盯好了,若是当真有人愿意时常去的,你便去试一试他们的深浅,看看他们是否将这些知识通汇贯通,若当真能融会贯通,便引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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