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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把手重重地贴在胸口,碍于咖啡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只好痛心地低吼着:“我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为多的,可坏人未免也太恶毒了吧!一百个好人的温柔,都抵不过一个坏人戳在心窝子上的刀呀!位高权重之人,对受苦受难的百姓没有半分该有的怜悯,反而借各种高尚的名目,行贪婪卑鄙的事实。我从来只听说过贪官污吏垂涎国库公款,却从不曾见识过还有人专靠着嗜穷人血发财升官的!实话告诉你,我不主张中国起来反抗,因为中国在这样一群人的把持下,哪怕起来反抗,也不过是空喊口号罢了。由这些败类做指挥官,真打起仗来,那也只是一种捞钱的新借口罢了。都说北洋是军阀自己糟蹋没的,可我看如今的新军阀比旧军阀更能敛财,更不要脸!”
不知不觉,厉凤竹搅咖啡的手停了下来。捏勺的指头用力极了,指甲盖有半边都已泛白了。表面上的气氛是与坂本在僵持,而实际上是厉凤竹在与自己较劲。不记得过了多久,她才艰难地开口试探:“你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坂本知道自己的激将法有些奏效,嘴角略略地一翘,快到简直不能为人所察觉,他的声音虽低,情绪却很高涨:“我知道密斯程的抽屉里有完整的账簿。”
“然后呢?”厉凤竹偏过脸去,紧蹙着眉头,不住地摇头,“你也说了并没有记者愿意揭露此事。”
“你……”坂本只是张了一张嘴,便把你既然不愿意出头又何必问的疑惑咽了回去。喝了一口咖啡,沉沉地吐着浊气,由脸色上表露出为难但又愿意多退一步的样子,“如果连你也不愿意站出来,我们还有最后一招棋。效仿你先前揭露假民意游行的法子,把所有的证据整理成册,寄到香江去发布。”
此时厉凤竹正有意抬起咖啡杯,右手指恰好握在杯子的手把上,听了这话第一下根本没能抬起来。她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想的是摇头,可脑袋只是僵硬地左右动着。左手握着右手的腕子,大拇指不住地捏着手臂,声音有些颤巍巍的:“我不懂你的意思。”
坂本两手一摊,由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他几乎认定了此篇报道是出自厉凤竹之手,他笑问道:“是不能说……还是贵人多忘事?我指的是引起巨大震动的《真相》。调查的正是一小撮东洋特务买通了一群底层妇女,到英租界马公馆门前抗议那事儿。”
厉凤竹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死盯住坂本的眸子,跟着把头摇得越发频繁了:“我知道那事儿,不过……”
“东洋特务不都是一个德行。我只是来帮野崎君剿共的,公馆的其他事我一概不掺和。还有别的一些公馆,他们的行为我有大半都是不赞成的,我也跳出来反对过,但我人微言轻,很多时候都帮不上忙。我早退役了,脱下军装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一不造军火,二不囤物资,哪有欢迎两国开战的道理?所以,你不必防着我。对于你的报道,我内心不反对不痛恨,唯有深深的敬意。”
坂本的话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厉凤竹抿着笑意不住颔首,右脚往膝盖上放下,不住地摇曳起来,正像她摇摆不定的心绪。她不由地暗自判断起坂本生活中的为人,应该是个不着边际的浪漫派。这个念头来得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坂本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透露出他想到哪就是哪的发散性思维。譬如他批评权益会,上回见面还是针对负责上课的义工人选过于随意,这次又一下跳跃到账目不清的问题上。即便是在谈账目,聊着聊着也从权益会一直地漫谈到其他的社会话题去。或许是他目前还没有一个长远的事业规划,所以依然如象牙塔内的学生一般,对一切事务都有兴趣。秉性洒脱之人,难免会因单纯而误事。由此看去,对于坂本不必交恶,但也不该去交心。
厉凤竹因想着,兀自点了点头,淡笑道:“你不必一直解释你的立场。我对你早就没有偏见了,倒是你这样反复强调,让我觉得你始终是疑心我交朋友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那篇报道真不是我写的。你可以去我办公桌上翻,若是我写的,总该有个底稿。何况,我在香江并没有相熟之人,哪里找得到人去办这样大的事呢?”
“好吧……”坂本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两根拇指用力地互相抵着。沉静了片刻,忽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两手一摊,说道,“谁写的并不重要,也不关乎我来找你的目的。我兜着圈子,把嘴都说干了,无非就是希望你站到我这一边来,为揭开黑幕尽些义务。”
问罢,抬眼见厉凤竹低着头,只管摇晃了脑袋,依然是不肯答应的样子。不过,这一次的拒绝,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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