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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凤竹也就站直了身子,正色回答道:“麻烦是不会断的,这点觉悟我有。动摇我的只是,没有人愿意与我携手光明。如果贵报社愿意接受我这个‘不知趣’的人,别的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好啊,好噻!”徐新启一手比着大拇指,一手开了门,笑呵呵地一路说了出去,“你就放心在我手底下做巾帼英雄。”
一时间,独留下厉凤竹的办公室变得异常安静。在等待徐新启回来的空档,厉凤竹好奇地环顾着这里的布局。四面墙摆满了书架,各种资料书籍堆得这些书架喘不过气来似的。
视线落向办公桌,徐新启似乎正在研究一项重要的工作。摊在正中的报纸上,大字号标题写得有些骇人,乃是“弃亲不养败坏人伦,立场反复居心难测”,下头一行小标题——“假英雄之真面目”,正文之上配着抗日名将马占山的戎装像。第一句话里提到的这段公案,早在两个月前,就闹得天津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前不久,天津地方法院检察处刚向马占山发出传票。许多报社的记者都在关注追踪这条消息,厉凤竹也颇有留意。
至于第二句话,就扯得远了些,东北局势复杂,抗不抗日吵到今日也还没个结论。马占山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在江桥打响了中国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枪,战至弹尽粮绝,又选择担任伪满洲国军政要员。不到两个月,在筹集了两百万银元、三百匹战马和十几卡车物资之后,带领亲随再举抗日旗帜。五个月的苦战,终因孤军无缘,退往苏联境内。
“听你口音是东北人?”
徐新启的问话,打断了厉凤竹的回忆。
“是。”她发现徐新启的眼神在自己与报纸之间流转,便站起来说道,“我对马将军的生平,还是取支持态度的。他若是墙头草,何至于毁家纾难,流落在外多年?到如今,也不过在天津过着不得志的寓公生活。”
考虑到她对东北应当有更深的了解和情感,徐新启不假思索地决定道:“那么……你来接手这个工作吧。先前有同事跟过一阵子,但是出于多方面的原因,一直访不到马占山一方面的消息。这个工作说好做也好做,说难做也难做。现在的情况是,唯有声称被弃养的原告马荣一方频频表态,而马占山如同失踪了一般。所以,想天天出消息不难,想有全面的消息难于登天。”
厉凤竹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那么之前的工作做到哪一步了呢?”
徐新启皱着眉头,摊手道:“马占山现在连住处都是守秘密的,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马荣时常出现在英租界西芬道附近。”
这种情况下,只有蹲守一条路可以走了。厉凤竹起身牵了牵衣襟,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那就够了,现在除了时间,我什么也不要。”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咯。”徐新启满意地颔首,把手伸向她,面带鼓励地大大摇撼着,“还有一点要关照你,这案子牵涉太大,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向旁的人最好守一守秘密,否则马将军那边只会更加地戒备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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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接到新工作的厉凤竹,似乎运气很不错。才在英租界西芬道转了不上半小时,果然有人当街闹了起来。
有位老人对着过路的人,声泪俱下道:“街坊们,你们给评评理呀。我辛苦一生,养得马占山那老小子出息了,又能打仗又能当大官儿。可人家呢,阔了就不认亲爹了。我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啦,也吃不上他几口饭,见不着他几回面了,我就想着临死前了一了这半辈子的心愿……”哭到这里,一个趔趄扑在地上,几乎要背过气去。
厉凤竹在人群的缝隙间穿梭向前,只见地上坐着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发,破的衣裳挂在瘦骨嶙峋的肩上,脚下的草鞋断成了两截。黑黢黢的面孔被晒得发紫,褶皱中嵌满了泥垢,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听他的哭诉,大约这就是马荣了。
众人见他这般肝肠寸断,不由都跟着落泪叹息:“我说呢,这家人怪怪的,大热的天儿挂那么厚的窗帘,从不开门开窗的,原来是没脸见人呀!”
厉凤竹闻言,眼中不免为之一亮,遂追问道:“哪一家呀,我天天打这儿过,偏是不知道咱们街上还住着将军呐?”
人群中有人接言答道:“三十多少号我也记不清了。却也好认得很,有一家窗户挂满黑窗帘,从来不开门不开窗的就是。”
厉凤竹点着头,默默记下了这条重要的线索。
随着马荣声情并茂地诉说,附近一带的住户,无不落泪叹息。唯有厉凤竹,大约出于对抗日英雄的崇拜之情,始终存着疑。这样的控告,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记者这行干久了,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多了,就能知道有时候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未必是真的有理。譬如师生斗殴就是一个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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