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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程忙道,“大汗过奖。”
努尔哈赤道,“真是奇怪,这个道理你能懂,四贝勒却不懂,四贝勒总是怜惜张铨这样的汉人,他认为汉人中的有识之士、满腹经纶之人,朕都不该杀。”
一提到皇太极,范文程立时就谨慎了起来,“因为四贝勒是主子,而奴才就是奴才,这是奴才该懂的道理,四贝勒不懂,这是四贝勒作为主子的雅量。”
努尔哈赤笑叹道,“朕的这个儿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像朕,朕时常也觉得奇怪,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范文程道,“汉人的传说里有句俗语,‘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汗是有天命之人,是真龙天子,因此生出来的阿哥们,才都秉性不一。”
努尔哈赤被恭维得舒坦了,却依旧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他咽了口唾沫,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宪斗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更应该主动地去替朕分忧。”
“朕手下的汉人都是怕死的人,怕死的人才能当个好奴才,朕现在就是要把宁远城内不怕死的人都筛选出来,宪斗,快,把甲胄穿上,别教朕再喊你第二遍。”
范文程没办法了,这时凭他如何足智多谋,都无法违拗努尔哈赤的命令。
范文程其实明白努尔哈赤的心思,努尔哈赤是想用他试试那红衣大炮究竟威力如何。
虽然努尔哈赤对他一手创立的后金一向制度自信,但是前番他的反复劝谏终究是在努尔哈赤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努尔哈赤不相信汉人,但是他相信人性的弱点,他相信怕死的人。
而范文程的实际目的是利用袁崇焕削弱两黄旗的实力,他要引诱努尔哈赤派出麾下精锐,他就必须把握好这个度。
他的确怕死,但是他得让努尔哈赤相信,他这回怕死,和他先前怕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当努尔哈赤提出要他叫阵的要求时,范文程并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他知道如果他答应得太爽快,反而会引起努尔哈赤的怀疑。
范文程直起身来,道,“大汗,您不怕奴才逃走吗?奴才要是一到宁远城下,说不定就想办法策马奔入城内了。”
努尔哈赤淡淡道,“你兄弟和你老婆孩子都还在沈阳,你要是跑了,那朕回去就杀了他们。”
范文程无语半响,道,“……您这也太直接了罢。”
努尔哈赤咂摸着嘴里的酸甜,“你要想跑,先前辽沈之战的时候就跑了,真想跑的人是不会用‘逃跑’来当筹码的,他们早就一声不吭地跑了,就说最近这几年,从我大金跑去朝鲜和东江镇的人还少吗?”
“那些用实际行动逃跑的人,会天天把‘跑了’、‘跑了’的挂在嘴上吗?所以你不会跑嘛!再者说,宪斗,朕如此重用你,你舍得放下一切,离开大金吗?”
范文程觉得火候到了,他拿起盔甲,如负千斤一般站起了身,“大汗,奴才在明国,总还是有个秀才功名的。”
努尔哈赤见到范文程口是心非的动作,终是微笑起来,“宪斗,别骗自己了,你尝过了在大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滋味,你如何还耐得住性子再去一步步地考科举?”
“你就是考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入了内阁又怎么样?终究不过就是换一个主子,天启小皇帝如何会像朕一样重用你?你的才华去了明国,也是浪费。”
说话间,范文程已经看似哆嗦,实则利索地把盔甲穿戴完毕了,这时期金军的甲胄与明军的甲胄形制基本相同,身甲、披膊、甲袖、前档、左档、甲裙一应俱全。
范文程仍然不放心地道,“奴才穿着这身甲,却还是觉得有点儿不踏实。”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俯身拿起头盔,往范文程头上一扣,道,“放心罢,宪斗,这种棉甲防铳炮的效果是最好的,当年抗倭援朝的时候,李如柏的头盔被日军鸟铳击中,就幸亏穿了这种盔甲,挡住了弹丸,这才未有大碍。”
范文程还是绷着一张脸,“那倭寇的铳炮总是不如明国的铳炮啊,奴才要到了那宁远城下,万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袁崇焕开了一枪,那奴才岂不是立时就做了冤死鬼?”
努尔哈赤忍不住笑道,“不会的,朕还记得,也是抗倭援朝那会儿,明国总结出了棉织品打湿后可以防御火器的经验,于是准备了高七尺、阔一丈二尺的大棉被,打算等日军一进攻就打湿遮挡弹丸。”
“当时的兵部左侍郎宋应昌用日军鸟铳做过试击实验,日本人的鸟铳在八十步之外能击穿二层湿毡被,五十步之外则能击破三至四层湿毡被。”
“而明国的三眼铳,只能在三十步内破甲,五十步以内能打伤不披甲的士兵,要是过了一百步,则毫无杀伤力,所以你只要离城门超过一百步,那袁崇焕的铳炮就射不中你。”
范文程道,“您知道得可真不少。”
努尔哈赤笑笑,道,“朕要是少知道一些,命都早就丢了,朕当年率兵征哲陈部,就是穿着这种盔甲,四人对付八百人,照样杀得对方溃不成军。”
“你就站在那儿喊几句话,他们能把你怎么着?咱们大金的马都有防具,他们就是射中了你骑的马,你也摔不到地上,咱们还有铁匠随军,盔甲随坏随修,现下这条件,可比朕当年要好得多了。”
范文程想了想,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那奴才要是激不出袁崇焕,大汗可千万不能责怪奴才。”
努尔哈赤拍了下他的肩,“朕相信你,宪斗,你当年归顺我大金之时,才二十一岁,却连朕都为你的口才所折服,如今区区一个袁崇焕,对你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范文程苦笑一下,道,“借大汗吉言,奴才一会儿要是落荒而逃了,大汗可莫要降罪于奴才。”
努尔哈赤朝他挥了挥手,又坐回了原位,“嗳,你跪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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