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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现代人袁崇焕而言,投降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从历史进程来说,总归是大清入关取代大明,按照封建王朝三百年一轮回的规律自然更迭。
他一个现代人,对这两个封建王朝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也说不上更加支持哪一个政权。
反正无论是大清还是大明,江山是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都不是人民当家作主。
按照他受到的教育来看,大明和大清都算不上合法政权,无论投靠哪边,都是效忠封建帝王,不大符合他这个现代人的价值观。
而从个人命运来说呢,倘或不带任何政治立场和偏见地去分析现在的处境,那他袁崇焕现在直接出城降金是最佳选择。
努尔哈赤还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一旦他撒手人寰,后金下一个掌权的,则是历史上以重用汉人、提拔汉官而闻名的皇太极。
皇太极是毋庸置疑的亲汉派,假设他袁崇焕归降后金,只要努尔哈赤一死,他就一定会受到皇太极的重用。
万历、天启年间投降后金的汉官在皇太极掌权之后,几乎全是高官厚禄,备受恩宠。
除了三藩之乱中造反伏诛的三个汉人藩王,其余汉人降将就连入关之后都能直接躺平,子子孙孙当两百多年的铁杆庄稼。
而在皇太极麾下,肯定将来比在崇祯皇帝手下舒坦多了。
即使不愿意跟着满人杀汉人,就利用现代人的知识随便顺着历史潮流征伐一下蒙古、朝鲜,就能轻轻松松攒下大清入关前的从龙之功。
对于可以接受降清的穿越者而言,这条路线简直堪称是一条康庄大道。
而且天启六年这个时间点,可以说是这条路线的最后特殊窗口期。
倘或拖到崇祯年间,其待遇大约就跟后来火线降清的洪承畴一般,只能当个装点门面的吉祥物。
想来想去,似乎确实是投降努尔哈赤的好处更多一点。
而且对于在座其他三人来说,这时候投降努尔哈赤,对于个人而言,也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因为历史上的祖大寿在崇祯十五年被皇太极围困锦州至粮尽援绝之时,依然投降了。
历史上的何可纲在崇祯十五年与祖大寿一起被围困在锦州城内,祖大寿不忍粮尽人相食的惨状想投降,何可纲宁死不降,于是祖大寿把何可纲杀了之后,开城投降了。
历史上的满桂呢,牺牲得更早一些,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皇太极自喜峰口南下,崇祯皇帝急诏令各路兵马勤王,满桂力战而死。
换句话说,如果他袁崇焕不能改变历史走向,即使守住了宁远城,今日议事厅内的四人依旧是死得死、降得降,其结局还不如现在就立刻出城投降。
袁崇焕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
他想他穿越的可真是时候,一来就受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考验。
袁崇焕抬起头,朝冲祖大寿客气地笑笑,风淡云轻地道,“你说得挺对的。”
他瞧了那炭盆一眼,恰巧有簇火星子“噼啪”一跳,在他眼底留下明明灭灭的流光,“做人还是要讲良心的,如果我现在也干脆什么都不管了,那就太辜负……”
袁崇焕“辜负”了半响也没找出个他觉得的确“被他辜负”的人来,他觉得这个词后面接谁都别扭。
其实他心里是想说“太辜负中国人民了”,但是讲到一半,又觉得这句话太过宏大叙事,被他这个在历史上应该被千刀万剐的“罪臣”一讲,总觉得带有几分讽刺性的黑色幽默。
于是袁崇焕念着“辜负”二字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换了个比较不那么庄重的词汇道,“……那就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袁崇焕说罢,第四次冲着祖大寿笑笑,总算把祖大寿给笑得心里发毛了。
他唤了一声袁崇焕的表字,凑至他近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元素,你怎么了?”
袁崇焕低垂着眉眼,任凭其打量,内心却是兀自翻腾不止。
自己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同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大相径庭。
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一向性情豪放,平素专爱高谈阔论,攘臂议天下之事。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和危险,也从来不是这般寡言畏怯,连跟亲近友人说上一句话,都要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词语反复斟酌。
但是现代人袁崇焕实在是没办法故作开朗。
一是他原本的性格使然,二是他虽然决定像历史上一样守住宁远城,但是他对未来何去何从并没有什么信心。
他是既不想投降满清,也不愿效忠朱明。
这种想法比较复杂,袁崇焕觉得,他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儿解释清楚。
祖大寿看来看去,并没有看出什么异状,却仍是道,“怎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袁崇焕沉默片刻,突然抬起眼皮,飞快地与祖大寿对视了一眼,转而看向满桂道,“我是想起……这座宁远城,实则是咱们三个人同孙督师一起修建的,你们记得罢?”
“天启三年,孙督师出关来宁远,当时不知道哪位将领适合来此地驻守,是我和茅止生一起向孙督师推荐的满中军。”
袁崇焕一面说,一面在心中默默计算历史节点。
茅止生即是茅元仪,既然孙承宗已经被排挤去职了,那茅元仪理应随之被削籍,尔后告病南归,此时自己唤其表字,应该不算失礼。
“那会儿孙督师格外看重你,镇守山海关时,就破格提拔你担任副总兵,我和茅止生还怕孙督师觉得你来驻守宁远是大材小用,马世龙他们倒怀疑你能力不行,是孙督师力排众议,将你派到了这里。”
一提起孙承宗的任命,满桂的神色顿时肃穆了起来。
袁崇焕又转回来去看祖大寿,“孙得功那个……”
袁崇焕一句现代特色国骂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想想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到底是进士出身,不至于一开口就是脏话。
祖大寿倒是很上道,见状就替他骂了,“孙得功那个畜牲!”
袁崇焕接口道,“对,那个畜牲东西和奴酋暗通款曲,把王化贞给算计了,广宁之战的时候,王化贞让他作先锋,调出广宁、闾阳的守兵去攻打后金,熊廷弼派出刘渠去支援,你当时跟祁秉忠前往前线会和。”
“结果那个畜牲刚刚在平阳桥碰上后金,一枪没发,就直接逃了,他带的那前锋一溃散,把赶来支援的刘渠和祁秉忠都给害死了,我军全军覆没,他那个畜牲倒好,王化贞一走,他眼睛都不眨地率兵民出城迎奴酋入驻巡抚署,对着奴酋三呼万岁,美滋滋地当奴才去了!”
“你就不一样了,祖中军,当时那么多人,死的死,降的降,就你是条汉子,奴酋占了广宁,你就带着你的部队避退觉华岛了……”
祖大寿忙道,“不是‘避退’觉华岛,是‘败退’觉华岛,袁臬台,你别总给我戴高帽。”
袁崇焕不觉又笑,祖大寿这种手下有私军的边将,到了明末颇有逐渐“军阀化”的趋势。
他们为了保存实力,往往一打敌众我寡的硬仗就出人不出力,不是败走避退,就是干脆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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