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7、灶班（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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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午当下抓住了这种直觉，自然不会放过。</p>

听过他的话，鉴真点了点头，缓步往山脚下走去——他才走下二三级山阶，身形已在远处，又几个呼吸以后，便彻底消失无踪了。</p>

丹加见苏午收起了那副碑相图，她美目流转，轻声说道：“所谓‘外敌入侵’，其实也或许并不是只是指的叩关破门之外族，也或许指的是那些原非本时空的人呢？</p>

譬如我们。您觉得呢，尊者？”</p>

“或许罢。”苏午如是道。</p>

他将那副碑相图重新叠好收入锦盒之内，领着丹加去到一处僻静深林里，即手掐心灯印，熊熊金色薪火自周身气孔之中喷薄而出，顺着周身漫淹而下，灌入华山各处龙脉关节之中，在华山诸处龙脉关节之上，俱点燃了薪火！</p>

滚滚薪火吞没去苏午与丹加的身影。</p>

待到那火光消散之时，僻静深林内，已然不见二者影迹。</p>

此时，山野间某处隐秘而平旷的树林内，已有一辆驴车停在彼处，高瘦的青年人首先从驴车上搬下来几个陶坛、一摞铁锅。</p>

年纪尚小的几个少年男女、童儿，已经分散各处，开始清理草地，捡拾柴禾去了。</p>

高胖的老者此下则刚好以石块垒成了三口土灶。</p>

老者取来一盏灯笼，从灯笼内挑起一朵灿白的火苗，投入土灶中的薪柴之上，灿白薪火舔舐柴禾，刹那之间便将干柴点燃，跳跃的火光跃出了石砌的小灶。</p>

他随即在灶上架起了一口铁锅，正把驴车上的家伙什往下搬的瘦高青年见状，连忙将一口陶坛搬到了灶前，其揭下陶坛上的木塞子，坛内的油脂映照着明晃晃的晨曦，飘散出莫名的香气。</p>

然而，灶前的老者见青年搬来这个陶坛，却瞪了青年一眼，手里的锅勺敲了敲铁锅边，他跟着与那青年人说道：“早饭也用炸诡油来做吗？！</p>

把咱们吃用的油端过来，昨晚剩下的饼子也端过来！”</p>

瘦高青年尴尬地笑了几声，忙又去驴车上，搬下来一个小筐，筐里放着一叠大饼、调料瓶罐若干、咸菜一碗、麻油一罐以及用荷叶包着的一块肥羊肉——那块肥羊肉几乎只有肥肉，瘦肉只见两层纸那么薄的一层。</p>

老者用小勺舀了一瓢油滑下锅边，趁着油温还未烧热的时候，他从筐里捡起一把小刀，将那肥羊肉切下了一片，也丢入锅中。</p>

旁边端着筐的青年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块羊肉被热油爆出更多油脂，几乎在须臾之间就干瘪起卷了，他小声地向老者提议道：“师父，今天说不定会遇着厉诡，到时候捉诡炸诡，免不了消耗太多力气。</p>

肉多切几片罢，咱们吃好了，才有气力抓诡……”</p>

“你哪天不是这么说的？”</p>

胖老者斜乜了青年一眼，不过其犹豫了片刻，索性把心一横，将那四指宽，小臂长的一块肥羊肉，切出两指厚的几片来，斩成小丁，又丢进了油锅里——肉丁下锅就变得焦黄，原本只见油光、不见油液聚集的锅底，此下聚起了一锅勺那么多的羊油。</p>

而后，老者跟着投进去几块香料、一些咸菜、就地挖出来的野菜，将之一烩了，跟着倒进去半锅清水，煮了一锅‘羊油菜蔬汤’，浓重的羊油香气、羊膻味跟着从锅中爆发了出来。</p>

待到锅里的汤水沸腾起来，老者把那些干硬的饼子掰碎了丢进油汤里。</p>

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饭便告完成。</p>

在林中四下捡拾柴禾的童儿少年们也都陆续归来，听到老者喊一声‘开饭’，都匆忙取来自己的碗筷，眼巴巴地守在了锅边。</p>

灶班师父看到诸童儿少年眼里亮晶晶的光芒，他脸上也满是笑意，目光扫过围在灶边的诸弟子以后，师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董谦呢？还在捡柴禾吗？</p>

让他先回来吃饭。”</p>

听到师父的话，几个童儿面面相觑，神色犹犹豫豫。</p>

“怎么了？</p>

董谦出甚么事情了吗？”老者见几个弟子神色颇不寻常，顿时皱紧了眉头，再次出声问道。</p>

见师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终于有弟子回答道：“董谦、董师弟说他不愿在灶班呆了——他说不想再过这种颠沛清苦的日子，前几日经过长安的时候，他自己就找到了个活计，能吃饱肚子。</p>

今天下定了决心，让我们和师父您说一声，他下山去了……”</p>

老者听到弟子的话，一时愣住。</p>

几个弟子大气也不敢出，都守在灶台边不敢言语。</p>

只有老者的大弟子——那个高瘦青年有些生气地道：“他董谦还是师父您从人牙子手里救回来的呢！</p>

忘恩负义！</p>

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p>

我去把他抓回来，好好问一问他，师父哪里待他不好了？！”</p>

“诶——”眼看大弟子‘康武’说话之间，已经走到野林边缘，眼看着就要奔出这片深林，老者赶忙叫住了他，出声道，“阿武，你回来，你先回来！”</p>

师父的话，康武也不能不听，便脸色悻悻地折返了回来。</p>

看着师父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拿了几块散碎银子递给康武，师父一扫脸上黯然之色，笑呵呵地向康武说道：“董谦找到了别的活路，不愿意跟着我东奔西走，我做师父的，心里还是高兴的！</p>

在灶班子里做事，其实也不是个好出路。</p>

说不定甚么时候遇着了凶恶的鬼祟，一灶班子就得把命都交待出去，董谦在长安找着了活路，能在长安吃饱肚子，站稳脚跟——这不比在灶班子好？我听说，长安是没甚么恶诡的！</p>

如此要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这就更好不过了！</p>

不过他毕竟还太年轻，纵然找着个活计，初开始过生活，日常还是会需要些银钱花用。</p>

阿武，你待会儿追上董谦，就把这几块银子交给他，让他省着点用。</p>

也不必去追问他甚么。</p>

都是孝顺孩子，他能走这一步，也必定实在是过不惯灶班的日子了——其实不只是咱们‘阴喜脉灶班’，就是其他各脉灶班，也有这情况出现。</p>

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坏事啊。</p>

这种情况正说明世道清明，百姓们生活日渐得好了。</p>

生活好了，有饭吃有衣穿了，人大多还是想过安稳日子，不愿意冒太大风险的，而且，如今世道，孤儿也越来越少了。</p>

就因为这个，好些灶班都发愁收不到新弟子哩。</p>

董谦想过安稳日子，没有错，你做师兄的，更不要责罚他！</p>

以后咱们要是去长安，说不定还能在董谦那讨碗水喝！</p>

记住我的话了罢？”</p>

迎着师父认真的眼神，康武只得垂着头说道：“记住了。”</p>

“嗯，那你去罢。</p>

把银子交到董谦手上。”师父点了点头，目光看着几个眼神闪动的童儿少年，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向几个童儿少年道，“你们有没有也想和董谦一样的，也去长安谋生路？</p>

董谦这会儿还没走太远，要是有想和他一块的，就正好让大师兄带着你们，去追上董谦，你们彼此间也好有个伴。</p>

师父我也会给你们留一份盘缠。”</p>

他此言一出，八个少年男女里，登时又有五个人小心翼翼地点了头。</p>

一旁的康武见五个师弟都点头，有脱离灶班之心，他张了张口，心里有些愤慨，但看着年纪尚幼的五个师弟，责备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叫这个青年人心中陡生出一股悲凉之感。</p>

其实正如师父所说，越来越多灶班弟子脱离灶班，人世间的孤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人拜入灶班，这种种情形，正说明如今大唐世道正在变好，世道变化，他们这样的野教越难传承，这是正理。</p>

逢大变革之时，民心思动。</p>

遇大盛世之时，人心思定。</p>

世道总是如此。只是才有些人丁兴旺之相的阴喜脉灶班，此下又会变得冷清下去了。</p>

康武带着五个师弟，自去寻先一步离去的董谦，这片平旷山林间，只余下高胖老者与三个弟子。</p>

老者沉沉地叹了口气，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向三个童儿说道：“快吃饭罢，待会儿其他灶班师兄师弟们过来，见咱们伙食这么好，说不定还要来分一碗嘞，咱们自家人得先多吃些。”</p>

他说着话，为三个弟子一人舀了满满一碗汤饼。</p>

这羊油汤饼加了香料，确是香喷喷的。</p>

三个弟子端起碗来，手中的筷子便再没有停过。</p>

师父却因为先前事情搅扰，再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端着一碗汤饼坐在一个树桩子上，远望几个弟子离去的方向，其实私心里还有几分希冀，希望董谦他们会半路回心转意，跟着大弟子折返回来。</p>

然而这种可能根本微乎其微。</p>

师父低下头去，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p>

这时候，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踏足这片深林之中，其目标明确，迈步直朝坐在树桩子上的老者走了过来，临近老者之时，白眉白须的老僧双手合十，向这位阴喜脉的掌灶人说道：“南无阿弥陀佛……</p>

叨扰阁下，能否请施主施展贫僧一碗饭吃？”</p>

“你看！”高胖老者放下饭碗，有些无奈地同三个弟子说了一句，“才做好饭，就有人闻着味儿过来了！”</p>

他接着抬头去看那白眉僧人，指了指灶上的铁锅，又道：“煮了羊油汤饼，和尚吃不得荤辛，这饭我怕是不能施舍给你啊。”</p>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却也无妨。”那白眉和尚如是道。</p>

那僧人既已这般言语，掌灶爷也推拒不得，只得接过那般白眉和尚从衣袖中拿出来的钵盂，为那白眉老僧盛了满满一碗羊油汤饼。</p>

白眉老僧将手中念珠绕至手腕上，又向阴喜脉掌灶爷道了谢，说了些吉祥话，便捧起钵盂，拿起筷子，真的大口吃喝了起来。</p>

其将一整钵羊油汤饼吃了个精光，去不远处的溪边洗净钵盂与筷子，又转了回来，坐在阴喜脉掌灶爷旁边的石头上，垂着眼帘，盘腿打坐。</p>

老僧方才闭上双眼，几个呼吸之后，如雷鼾声便在他鼻间响起。</p>

只在这须臾之间，他便已沉沉睡去！</p>

掌灶爷见那老僧吃罢饭后，也不说离开，直在他旁边的树桩子上坐着睡去，更不明白当下情形，他正犹豫着该不该叫醒老僧，与其言语几句，问明其来意之时，野林子外有些吵闹人声、驴骡叫声纷纷响起。</p>

那些声音尚未临近这片山林，一高大青年与一红衣绿裙的女子步入林间，走入阴喜脉掌灶爷的眼帘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