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 冥泉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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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还说什么‘正餐’！打都没打这就滚蛋了？！真没出息！我老人家都替你脸红啊！”黑色圆坠高声骂道:</p>

“我看你也别叫‘灾祸’了！改名叫‘怂货’罢！”</p>

黑暗里毫无回应。</p>

“老黑”遗憾地转身回来，荡到他的眼前，咧嘴笑道:</p>

“这帮老魔头架势摆的挺足，到底还是干不过乾家老大！你小子看来能全须全尾到那地方了！”</p>

然而他却根本没听到“老黑”说什么，怔怔站在原地！</p>

……“人心”……难道真的竟是“灾祸”？！</p>

就算这句话出自妖魔之口，却也连同方才所见的一切景象砸进他的眼耳之中！忍不住就要“咀咂”！</p>

……如果这只是一句惑人妖言，为何他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推翻？！</p>

……为何人间界域十数万年流传下来的历史之中，为何早在魔天碎空之前，就多的是皇室手足为了帝座反目仇杀？！多的是权臣霸相为了私欲指鹿为马？！为何已有那么多篇道德典籍贤者箴言，事实上却多的是“人面兽心”？！多的是“口蜜腹剑”？！多的是“知行不一”？！多的是道貌岸然之人却行出可嗟可恨之事？！</p>

……为何就算外有魔天之怖、内有入魔之险，困禁于一方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的“穹顶”之下，人间界域却依旧还有“黑市”这种毒瘤蒂固根深？！为何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强大弱小，自古至今无数位人族民众一生之中，总会在某些时候因为某些理由只顾己身所欲，而对所带来的影响、伤害、甚至罪恶置之不理？！</p>

……难道真的因为他们是“人”？！</p>

……真的因为他们都有一颗“人心”？！</p>

……难道“人心”真的就是无缰野马，需要某种永远不破不坏的强力之物才能真正镇压？！</p>

……如果他这块“玉”舍弃掉这颗“人心”，是否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苦苦煎熬？！是否就不用再去苦苦觅求任何一丝关乎他所作所为的“正当”锚点？！就不需要再去怀疑自己是否应当存在？！</p>

可毕竟这些都是“如果”罢了……和七曜神明的那番话一样刻骨锥心！仿佛整座世界都凌驾在他头上！</p>

“小子！你脸色挺难看呐！怎么？人家不过偷窥你几下子就成这熊样儿了？！那还闯个鸡儿啊！”</p>

黑色圆坠就像看到极其好笑的事情，口器几乎呲成了两半！</p>

“嘿嘿！什么‘灾祸’不‘灾祸’的？！就算是又咋滴？！还不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你看看我老人家！这辈子就图个随心所欲！想干就干从不后悔！就算我老人家落到这步田地照样想要吃你！这就叫做‘固所欲也，旁人滚蛋’！你小子也学着点儿！哈哈哈哈……”</p>

一只手迅速捏住黑色圆坠，扯到自己面前，海大先生狠狠瞪着“老黑”，厉声喝道:</p>

…。。</p>

“闭嘴！”</p>

深入灵魂的撕扯滋味果然让“老黑”连连呼痛，三人中间这位少年却似依旧没有听到！而海大先生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欲言又止！</p>

长衫背影没有回头，此时沉声道:</p>

“走吧，不用管他！</p>

“生而为人，迟早都是要想一想的，现在也不算晚！”</p>

………………</p>

幽蓝“风衣”裹住三人飞进迷雾，眼前蓦然再变！只见一条茫茫大河横亘面前！</p>

向前不见源头！向后不知归处！滔滔河水中到处可见涡流回旋，望而畏怖，却像冻结一般冷寂无声！浑浑噩噩的他都不禁抬头看去！</p>

他们三人就站在大河岸边，不远处只见一块满带破损的石碑，阴白色的碑身上字迹剥落，依稀刻着“冥泉”二字！</p>

再看四周，只见同样不见边际的河岸上，竟然长满了如血一般艳红的花朵！</p>

那丛丛花瓣狭细如针，每一束都像许多只手掌捧起花团锦簇的蕊！纤细的茎几乎被怒放的花完全遮掩，竟是没有任何枝叶！</p>

每一片“掌心”都在静静对着天空，于是那花海也便接地连天！一眼望去，仿佛瑰丽如血的火焰弥漫在茫茫河岸！</p>

然而仔细望去，才发现他们脚下根本没有泥土，竟是一片尸骨堆就的大地！</p>

那每一束花竟是生长自嶙峋无尽的尸骨之中！枯朽到一碰就碎的尸骨上绽放出鲜红却无叶的花朵！微风拂过，竟能见到点点血珠沁出！从针样的花瓣上滑落，在惨白的尸骨堆中打了几个滚，又被那深深插入尸骨中的根茎吸回，重新在花海之间滴淌！</p>

那条大河上笼罩着浓浓雾气，孱弱无比的微风根本撼之不动，除了微微摇曳的如火焰般的花海，这里似乎就像凝固一般！</p>

可是这里赫然还有一刻不停在动的东西！而且还有很多！</p>

就在他们脚边，在那些惨白尸骨铺就的参差大地上，无数行小如蚂蚁，却直立为人形的“个体”一直都在行走！</p>

只见它们的“面孔”一片空白，间隔步幅整齐划一，排成密密麻麻的无数道队列，向着同一个方向缓慢前进！</p>

落地时已有很多这样的“个体”被他们三人踩在脚下！无数条幼细肢体在六只鞋子边缘挣扎蠕动，它们仿佛都是活物！</p>

可其余所有队列丝毫不加理会！它们沿着河边，如这茫茫大川一般缓缓推进！尸骨大地上布满了难以跨越的沟沟壑壑，可无论前方沟壑多深，自会有无数这样的细小“个体”跌落下去，很快便已填平，后面的队伍便会踏着沟壑中挣扎欲起的同类躯体继续前进！</p>

而他们脚下的六只鞋子，反倒是更加容易翻越的平缓“山坡”！</p>

两位人族领袖静静望着早被“淹没”的鞋子，没有动作，可他却悚然震惊！</p>

在他脚边，恍惚间竟似现出了几道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的身影！</p>

…。。</p>

慈祥的脸庞依旧白发如霜！左胸那处破洞里空空荡荡！像极了“苏元爷爷”！</p>

精致的眉眼依旧细腻柔和！螓首却软软歪向一边！脖颈竟被扭断！像极了“青烟姑姑”！</p>

还有十几道头颅碎开！胸腹破裂！肢体残缺的身影！它们的面目同样刻骨铭心！似乎就是“青茗”、“青霜”、“青叶”、“青玉”、“青环”……似乎就是惨死在他手下的姑姑们！</p>

他就像蜂蛰一般迅速抬脚！却也带飞了更多这样的东西！鞋底那处空白很快就被填满，除了继续踩到它们头上，竟已无从下落！</p>

两位人族领袖也不知是否看到同样的面孔，幽蓝胶质裹住三人迅速飘离地面，数十上百个这样的东西便从他的另一只鞋上簌簌跌落，那些蚂蚁一般的细小身躯从十几倍高的地方翻滚摔下！半空中竟还保持着行走之态！</p>

“流元”依旧无比忠实地回应他每一个念头！一张张更加细小的面孔倏然便被捕捉放大，落入他的眼中！</p>

可他彷佛竟然看到了“罗兰”！看到了“小可”和她的母亲！看到了“铁匠”、“胖婶”、“浣衣”……还有每一位曾在“监狱村”里生活的人们！</p>

豆大的冷汗蓦然间透体而出！微风吹过越发森寒！简直就像花海之中涔涔不绝的鲜血！</p>

“往生花！三途水！这里是‘冥泉’大妖的域场！”海大先生并肩站在他身边，沉声言道:</p>

“人间早在蛮荒时代就有‘九幽冥泉’的传说！相传死后灵魂会下至九幽渊底，来到这条‘冥泉’之前，河畔有花红艳如血，名为‘曼珠沙华’，死魂们闻到‘曼珠沙华’的香味便能重拾往世所有记忆，所以这花也叫‘往生花’，死魂若想重返人间，便需渡过浩浩荡荡的‘三途之水’去往‘冥泉’彼岸，才能转世投胎再入轮回，但却不能落入河中，否则就会忘掉一切，永远都在三途水里流荡！”</p>

海大先生顿了顿，大声又道:</p>

“这些不过只是蒙昧未开的先民臆想之物罢了！我人间十数万年来何止亿兆死魂！从来只有逝者执念不灭化作英灵，哪里见过什么‘轮回转世’！什么‘彼岸往生’！钰儿，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妖魔域场的一部分！都是阴险狡诈的幻象攻击！‘冥泉’大妖和先前的‘灾祸’一样，就是想让我们心境受损神志动摇！只需眼观鼻、鼻观心！见如不见、闻若不闻便是！”</p>

幽蓝胶质带着三人再度升高，那些密密麻麻的“队列”很快便被花海融没，他们沿着河川流势向前飞去，不知过了多久，平缓如直的河岸上终于看到一点凸起，仿佛有条小船正静静泊在渡口！</p>

他们远远停了下来，从空中看去，只见那船确实像条独木挖成的小船，极是扁窄，明显翘起的两端就像一片浮在河上的叶子，船身最宽之处几乎就与河水平齐！</p>

…。。</p>

然而那处地方却根本没有“渡口”！竟是数不清的细小“个体”拥挤在一起！就像一根比船身还要粗壮的“缆绳”攀上船头，把那小船牢牢“系”在岸上！</p>

那条小船竟仿佛是所有“队列”行进的终点！花海下密密茫茫的“个体”都在这里纷纷转向！连绵不绝朝那小船涌去！</p>

如果也变成它们那般高矮，那根“缆绳”便一定是座壮观的“山峦”！无数个它们踩着同类的身躯，正向“山顶”攀登而上！</p>

当然也有无数个它们没有抵达终点就失足摔下！掉进水里的消失不见！落在岸上的继续登攀！而在“缆绳”外围稍远之地，短短一会儿工夫竟又堆出好几座更加高耸的“山峰”！堆至极处便向小船轰然倾坍！总有一些会摔进船中！</p>

那小船上竟早已被它们堆满！拥挤地好似一锅沸汤！原来就是它们将小船深深压下！一对船桨各自卡在船身两侧的细小圆洞里，静静垂落水中，无数“个体”竟像喷泉一般从圆洞缝隙里挤压出去！船身周围也有无数“个体”雨点似地坠落水中！若非如此，这条不堪重荷的小船早就应该沉没！</p>

可却丝毫没有听到落水声音！河面上剧烈扭曲的漩涡仿佛只是骇人的图形，丝毫没有水花溅乱！而那无数细小之物却似一个个都重逾千钧，根本没有机会做出任何沉浮挣扎！</p>

蜂拥沸腾的船上，突然间又有一座“山峦”“拔地而起”！只见一张英武不凡的脸庞缓缓睁开双目，鼻孔狠狠喷出气流，也喷出里面不少“个体”，一声响亮的“阿嚏”轰飞了大片细小之物，那竟是一个人！</p>

那人似乎刚刚醒来，雄健的腰身猛然一挺，虬结的肌肉连连鼓崩，大堆大堆的“个体”就被凄惨震落，露出半裸的强壮雄躯，可是那人背对岸边，双腿却是牢牢跪在船上，一双臂膀丝毫没有挪动，双手淹没在细小“个体”之下，诡异地直直插在身体两侧！</p>

细小“个体”们继续涌上！似乎这条扁窄无比的小船就是唯一的“归宿”！那人仿佛恼怒起来，压得小船左右摇晃，很快就有河水泛进船中，无数“个体”竟像盐粒那般迅速融化在薄薄一层水里，只见那人的一双大手依旧按在船上，竟在死死握着自己的脚跟！</p>

粗壮的“缆绳”也终于被震断了，小船震离了河岸，可那凝固般的河水此刻却像也被“震醒”！无数道剧烈漩涡突然发出急流拍卷之声！裹挟着小船狠狠撞回岸上！而那河水之下，不知何时竟有无数具枯骨森然浮现！凌厉的骨爪争相探出！空洞的眼眶争相瞪视！惨白色的颌骨争相开合！“咯咯”作响！</p>

那条小船旁边，风声骤然呜咽！浓雾骤然扑裹！整条“冥泉”仿佛都在吐气开声！仿佛都在“唱”着同一个名字！</p>

…。。</p>

——“阿克琉斯”！！！</p>

那人双目陡然瞪大！死死盯着河水！一对眼球简直就要迸凸出来！仿佛那些枯骨竟是无比恐怖的东西！</p>

可那人的目光瞬间又像针刺一般缩回！那人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嘴里连连叫道:</p>

“赫克托尔！！！彭忒西勒亚！！！门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