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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好奇起纪然这些年的经历来,便开口询问。纪然有些意外,过去很少有人主动向他问起这些,他也不曾和谁提起过。
幕天席地的大雨把伞下的世界和外头隔开,纪然仰起头想了想,他这些年待过的地方实在是很多。
从记事起先是跟着母亲,后来六岁时母亲去世,就和天师一起去了天箕宫。
他对自身灵力觉察与妖物世界的启蒙,全是杜嘲风一手带起来的。然而杜嘲风实在太忙了,在最初的一段相处之后,天师常常几个月几个月地消失在岱宗山的山林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大概过了两年,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突然哭哭啼啼地出现在天箕宫的山门外那是他的父亲贺昀州,他带人在天箕宫大闹了一场,然而天箕宫里的修士不为所动,一直抵御着直到杜嘲风回来。
杜嘲风问他,是要继续留在山上,还是跟父亲下山下山。纪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如果一定要给当时的选择找一个理由,那或许是因为,任何一个被长年累月扔在山间、终日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儿童,都无法拒绝一个突然上门,且满腹深情的父亲。
然而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回旋的剧本,永远在重复一条相同的故事线。下山以后,贺昀州日夜陪伴在纪然的身边,一如当年杜嘲风接他上山时那样,对他悉心照料。
再后来,他开始带着纪然出入各种烟花柳巷,一旦喝醉便倚靠在各种红袖佳人的怀中,向佳人哭诉这半生的不幸。
每到动情处,贺昀州都要指着纪然痛斥当年的纪氏是如何狠心将他抛弃,致使他心中至今留下了一道难以弥合的情伤。
如此深情浪子,常常骗得那些初入浊堂的小姑娘团团转,她们便当着纪然的面,一口口贬低
“纪氏”是如何不知好歹,不懂珍惜,而后一个个前赴后继地将自己献给贺昀州,并期盼这个在亡妻死后多年依旧对故人深情款款的男人能带她们离开浊堂的火海。
尽管她们每个人的结局各不相同,但她们从贺昀州这里得到的教训却惊人地一致在浊堂这片火海中,每个男人都为不同的东西而来,有些是为附庸风雅,有些是贪鱼水之欢,还有一些人甚至是像贺昀州这样身份高贵的人,也会抱着丑陋不堪的欲念,这里收割一拨一拨的稚嫩真心。
起初,父亲和烟花女子的种种痛斥让纪然感到惶恐,仿佛母亲既然已经故去,他就应当为父亲的眼泪承担所有的责任。
然而随着他在贺昀州身边待的日子越来越长,在父亲一次次变化的斥责言辞中,纪然终于意识到,贺昀州是个满嘴谎言的混蛋。
可是一整个贺家上下,却只有贺昀州一个人会对自己露出笑脸在他要带儿子出去寻欢作乐,以这个十岁的男童为道具,去博佳人眼泪的时候。
而贺昀州不去浊堂的日子,纪然再次被人遗忘在偏院,就像当年在天箕宫时那样。
甚至比在天箕宫的情形还要糟糕。他不止一次地听见有仆人在他身后议论,说他长得和纪夫人实在太像了,难怪老爷夫人都不喜欢他诸如此类。
在某个雨夜,纪然翻出了贺家的围墙,带着母亲留下的松纹钗,把贺家还有这里所有的血亲,全都抛在了身后。
这一切的厄运,从六岁母亲逝世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一岁,持续到他凭惊人的天赋在平妖署崭露头角。
在那之后,生活一夜之间一改往昔的残酷狰狞,对他伸来了友好之手。
而他则极其用力地,握住了所有机会。纪然把很多事情都说得轻描淡写,许多细节也直接略过没有再提,无非是平铺直叙地谈及往昔,但小七听到后来,已经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说起在平妖署的时光,纪然又快活起来,他很是自豪地说起自己是如何一次次突破了一众老师傅对新人的认知。
“你好努力啊。”小七声音有点低沉。
“嗯,是啊。如果不能做拔得头筹的人,就会迅速被人海淹没,谁也不会记得你的。”纪然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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