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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知人的躯体在纪锦棠的怀中迅速腐化,血肉一点一点消失,几秒钟后化为了一具骷髅,骨头缝里隐约残留着几缕血迹。
纪锦棠瞠目结舌,苏之淮疑惑不解。
本以为这已经够离奇了,可纪锦棠只觉得身子一轻,这具骷髅也慢慢融化,碎成了齑粉,一阵大风从天边吹来,纪知人整个消失了。
纪锦棠低头,呆呆地坐在地上,牙月的光打在他的背上,黑色的衬衣上泛起一阵洁白无瑕的银光。苏之淮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融进了夜色里,背影里透着苍凉暮气。
苏之淮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可这时候要是不说话,估计纪锦棠会缓不过来,他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你叔叔的命本就是逆天多出来的,可能正因为是这样,这具多年前就该埋进泥土的躯体,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吧。”
山里的风很大,苏之淮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但每个字都飘进了纪锦棠的耳朵里。
半晌过后,纪锦棠抬起眼眸,苦笑着说:“是啊,本就不该存在,自然就应该融进天地。”
苏之淮躺在床上,他尽量学着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凡人,每天有规律的生活,该吃吃,该睡睡。阳间的生活多姿多彩,比地府终日不见阳光的那一亩三分地强得多。
他缓慢地闭上双眼,可脑海里却是几个小时前,纪锦棠与纪知人的那一场生死之战。
都是纪家人,为什么纪知人操纵鬼火需要摄魂琴的辅助才行,而纪锦棠却可以凭空操控?说白了,纪知人打出的鬼火并不是真正的鬼火,而是通过摄魂琴的法力展现了施法者脑子里的意念。而纪锦棠手掌上凭空升起的鬼火,才是真正燃烧灵魂的火种,他有印象,那火种似乎可以把纪锦棠的血液当燃料。
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一直在苏之淮的脑子里徘徊,每当关键时候,纪锦棠施法时,双眼里总会有摄人心魄的淡紫色光芒一闪而过,这究竟是为什么?纪锦棠他本人是否又知道?
苏之淮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纪锦棠拖着疲惫的身子悄悄回到家中,他轻手轻脚,生怕吵醒那两个活宝。
进了房间后,他整个人就瘫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愿意。他的身子已经快散了架,可他的神经却异常紧张,闭着眼睛始终睡不着。
叔叔清隽的脸庞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究竟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带着这个疑问,他渐渐进入梦乡。幽暗的房间里没有安静得有些肃穆,只有纪锦棠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散在空气中。
纪锦棠的梦很长很久远,远得像是好几辈子那么遥远。
一位身着黑色锦缎的神女温柔地对他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你对不起我?你是谁?”纪锦棠问。
画面瞬间分崩离析,天空中的太阳异常耀眼,另一位神女站在山巅,迎风哭泣,她盘坐在地,如一块巨大的石雕。她双眼无神,俯视大地,人们衣衫褴褛,互相厮杀,有得胜利后高举武器,洋洋得意,有得失败后倒地不起,哭天喊地。
神女闭上了眼,眼泪挂在她的眼角,阳光直射在眼泪上,如一颗颗璀璨夺目的珍珠。她伸出双手,体内气血涌动,一红一蓝两颗宝石跃然浮现在她的手中。
神女腾空而起,朝着苍穹飞去,身后只留下一片片彩色的祥云。
纪锦棠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他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他从没有这么害怕和紧张过,梦里的人是谁?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虚空中隐约有一道紫光泛起,纪锦棠定睛一看,发现是挽灵笛发出来的。
他赶忙跳下床,将挽灵笛拿在手里,一团荧光从笛子里窜了出来。
“锦棠,是我……”那声音让纪锦棠倍感亲切。
“叔叔?你还没死,叔叔!”纪锦棠激动地差点大喊。
“不,我已经死了,这只是我残留的一点元神罢了。”纪知人说。
“元神?”
“我的任何行为都被人看在眼里,我不得不将摄魂琴打碎,把自己想说的话藏在摄魂琴中,摄魂琴已经融进了挽灵笛,被你带回了家。”纪知人的声音极其缥缈,时远时近。
纪锦棠本以为叔叔还能再次复活,却没想到是一场空,他叹了口气:“叔叔,当年你为什么和爷爷闹翻?又为什么离家出走?”
纪知人顿了顿,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我们纪家三兄弟从小到大感情都很好,只是我运气不好,我出生没多久,你的奶奶就去世了。大约是为了生我,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所以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好爹爹对我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
“我也说不清楚这感情是过分的爱,还是过分的恨,他从小就对我比对我的两个哥哥严格得多,学习纪家赶尸术也好,学习法术也罢,大哥二哥累了可以休息,而我不行。大哥天资一般,你爷爷认为他难当重任,所以他学习了基本的赶尸术后,你爷爷就放弃了他。而我的二哥纪知地,也就是你的爹,不但长得最像你爷爷,就连天资也极高,所以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父亲的名字,纪锦棠的心就觉得难受,因为父亲对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我们兄弟三人就这么一边去村里的学校上学,一边学习赶尸术,渐渐都长大。传闻中湘西赶尸匠一生不得婚配,而且相貌必须丑陋,才能镇住妖魔邪祟,可我们纪家就从来没有这个传统,你爷爷说我们纪家是在地府挂了号的。”
纪知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有一天你父亲带回来一个样貌极为清秀的苗族姑娘,他对你爷爷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你的爷爷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得很。”
纪锦棠心头一拧,低声问:“那个苗族姑娘,就是我娘?”
“没错,你的娘名叫凝芝,凝落成辉,芝兰玉树,确实是个好名字,她的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好看。正因如此,才生出你这么个好看的侄儿。”纪知人说。
纪锦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后来呢?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纪知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我们纪家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一整年,第二天春天,你出生了。你知道你的爷爷有多高兴吗?纪家唯一的孙子,终于来到了人间。你出生在子时,随着你的第一声哭喊,天际线燃起了橘红色的火焰,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湘西的群山都像跟着一起烧着了。第二天,山里所有的花都开了,花香都能传进村子里。”
纪知人也觉得自豪:“我们全家都开心,你爷爷料定你是天选之人,认为你必定能成为纪家赶尸术的继承人,那把挽灵笛就是你的。可好景不长,你的父母身子越来越差,我有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的脸色蜡黄,没有半点血色。我当时都被吓傻了,连忙将他扶进房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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