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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千琅下了马,在这热烈的氛围里,他有些无所适从,然而心里却是暖的,这些笑着、大呼小叫着的人们,他们的喜悦也感染到了他。
陆仙翁被弟子们簇拥着回房歇息,施千琅则被胡管事领着,穿过拱门,走过回廊,跨过天井,进了一个小跨院。
已经有丫鬟和仆妇收拾完,正准备离开,胡管事简单安排了几句,引施千琅进了小院里的正房。
不大的屋子似乎好久没人居住了,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摆设饰物,不过打扫得一尘不染,看起来十分舒适。
木地板透着乌亮的光泽,靠东边的卧榻上铺着簇新的毡子和绒毯,西侧的坐塌上有案几,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饵块。屋子正中的火盆里炭火正旺,一壶水冒着热气。
胡管事四下查看了一番,对施千琅道:“小郎君暂时住在这里,在下居住的院子就在隔壁,有需要的你直接跟下人们说,有事就跟我讲,现在先吃点东西歇息吧。”
待胡管事离开后,施千琅四处看了一圈,坐下吃了那碗饵块,又喝了碗热水,这才感觉到了浑身的疲乏。
他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躺一下,一直守在门口的两名仆役走进来,恭敬地请他去净房沐浴更衣。
望着冒着热气的大木桶,施千琅犯难了,他完全不适应被人这样伺候,费力地释了一番,才终于说服仆役出去。
脱去衣服,解开头发,施千琅面对有些陌生的身体,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遗忘还真彻底,连自己都要重新认识。
他避开伤口擦洗了身体,又笨拙地洗干净头发。
洗浴用的药膏应该是医馆调配的,透出花草的清香,还有淡淡草药味,稍微安抚了施千琅为一头长发烦躁的心绪。
洗完换好衣服从净房出来,见那两名仆役还守候在一边,他便不再推辞,由他们帮忙梳通头发,又用帕子绞干,并挽好发髻。
看来,以后要适应的状况还很多呢,他就好像个幼儿,从头认识这个世界,从头学习如何生活,以及生存。
此时在大厘城北,五台峰南,苍翠的树木掩映着一座寺院,这里就是圣元寺。
苍洱地区礼佛并不盛行,来自成都府的几名僧人筑成了圣元寺,从几间小小的石屋开始,到一座简陋的寺院,快二十几年过去了,香火依然不旺。
寺院背靠着五台峰,面对着洱海,房前屋后种了不少蔬菜瓜果,甚至还有两块稻田,若不是不时传出诵经声和香火味,俨然就是一处普通农家小院。这样的地方,隐居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日,诚禹的到来,打破了寺院的清静。
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马匹和老少男女,两名年轻的僧人忙着腾房间安置他们,各种杂物搬出来,院内更是杂乱不堪。
前来投奔的老幼内侍和侍女们都急忙上前帮忙,怀有身孕的英娘被扶去休息,而诚禹的十来名侍卫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帮一把。
正房廊下,阿依扎毕恭毕敬对一位年迈的僧人道谢:“多谢大师收留他们!我这侄子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才带他们来搅扰。容我想想办法,尽快安顿到别处去。”
静立在她身后的诚禹赶忙说:“通觉大师慈悲为怀,一定不会忍心让他们陷入绝境的,他们如果出去,很快就会没命了!”
阿依扎回头瞪了他一眼。通觉大师哈哈笑道:“不妨事,寺院本就是众生的庇护所,况且,很快要春耕了,有他们在,今年寺里的收成一定会很好。”
圣元寺是阿依扎每年都要来住几个月的地方,诚禹也曾经不止一次陪她来过,而且,他很知道自己这位小姑姑心地善良,经常救助遇到困难的人,所以,当他向原罗承诺照顾好英娘和她肚中的孩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圣元寺。
安顿好了从样备宫带出来的这些人,他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随阿依扎进了后院的一间客房。
周围没有其他人,阿依扎不解地问道:“你差人送信来说,让我帮忙安顿一位孕妇,怎么这位孕妇还带着那么多仆从,居然还有内侍,这是怎么回事?”
诚禹在坐塌上仰面躺下,实实在在地伸了个懒腰,才道:“本来真就只是一个人,没想到被那个小子又加了一车人,我也是始料未及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坐起来,喜形于色道:“姑姑你知道吗,我昨晚救了陆仙翁!”
说完后,他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像是等待夸奖的幼童。
阿依扎只拧了眉问:“仙翁应该还在宏圭山里呀,你又是在何处救的他?确定是他吗?”
诚禹无比骄傲地点了点头,满脸得意地笑着说:“那位老神仙我怎么可能认错,就是他了,在九顶山外的野望溪边,被一群狼围攻,足足有三十多头的狼群哦,他们只有十个人不到,眼看要被狼群生吞了,幸亏我早有预见,带人及时杀到……哦对了,没想到老神仙很厉害,箭法极准。”
阿依扎也不打断,听他眉飞色舞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也是心惊肉跳,暗自庆幸。
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开朗的侄子,阿依扎想起自己刚刚被接入宫时,第一次见到诚禹,他正和正妃所生的诚节王子打架,鼻青脸肿仍面带这样骄傲的微笑,然后毫不退让地还击。
那时候宫里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只有诚禹,每回看到她就笑着跑过来叫姑姑,人们不喜欢他们俩,他们也不喜欢那些人,于是彼此相伴着,在那座格格不入的宫里,过了安稳的这几年。
两人正在闲谈,虎虏带着一封信札进来。
阿依扎接过看了,随手扔在案几上,吩咐道:“替我回了,就说不去。”
诚禹好奇地拿起来,却是一份请柬,淡蓝色的信纸上,浅浅印了竹纹,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又显灵秀,内容是邀请阿依扎参加明日举行的迎春宴,落款是珞典。
诚禹连忙叫住虎虏,转头央求阿依扎:“姑姑去吧,带上我一起去,行吗?听说邓赕诏有幻戏班子,惯于幻化,还能口中喷火,我一直很想亲眼瞧瞧,看他们会不会烧了胡须。我跟着姑姑去看看热闹,应该不妨事的,带上我去吧,好不好?”
他央求着,阿依扎不为所动,他又翻开请柬一本正经道:“你看这是邓赕诏世子珞典君亲自下的帖子,听说此人是绝色美男子,俊雅周正,品行还好,而且刚从长安归来,一定是满腹才华,我也很想结识一下。再说,人家世子亲自下帖,这样诚挚的邀请,姑姑不去不合适,去吧,带上我。”
阿依扎白了他一眼笑道:“为了看个幻术戏法,怎么理由会这样多?”
“姑姑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一起去,那也是代表蒙舍诏王室的体面。当然,蒙舍诏王室肯定不希望我去代表,这不重要,这类宴请从来不邀请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这位世子面子,我去看了火烧胡子,两全其美呀……去吧去吧,带上我。”
阿依扎突然心内发酸,她知道因为诚禹的出身低微,虽然有王子的名号,却始终受到本诏甚至其他诏国王室和贵族子弟的歧视,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只是想去看一场戏法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她转身对虎虏吩咐:“去回话说,我和诚禹王子一定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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