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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顿了顿,更加柔和:“不用担心杀了他会怎么样,我们永远在一条线上。”

阿宛缓缓抬起手,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指骨轻微地震动后,两具傀儡尸开始小幅度动作,睁开了双眼。

他开始操纵傀儡尸了!

现在变成了一对三。

楚寒今抛弃了用剑,改为运灵,他的灵气干净澄澈,且能幻化为实体,手背长出一道锐利无比的银钩。刀宗提着长刀快步奔来,他平日作战的优势便在于刀功生猛,一剑砍断对方的兵器,野蛮地制服对方。可楚寒今现在的兵器砍不断,砍断了也能飞速合拢,只需尽快避开刀锋即可。

碰撞后的声音铿锵无比,电流鸣爆,楚寒今道了声“得罪”,飞身操纵着灵刃往下一劈,生生劈断了刀宗那把长刀,接着并不与他继续对打,而是脚尖点地直奔傀儡咒的主人而去。

被称为阿宛的黑衣人一楞,后退一步,琴魔的乱音骤然响彻,楚寒今封闭耳后便听不见声音,袖中顿时幻化出另一把古琴。

七弦,银丝清冽。

阿宛大概以为楚寒今要与琴魔相斗,没想到楚寒今翻身收琴,猛地伸手甩去一道银钩,刹那间割破了他脸上的黑布——

黑发凌乱地散开,被夜风一吹,落下几点银色的月光,映在对方的眉眼。

漆黑的眉,端正的眼。只有短短一瞬,楚寒今脑子里却找出了能够重叠的脸——慕敛春!

楚寒今瞳孔散大:“师兄!?”

“哦,师弟?”对方应道。

“你怎么……”

楚寒今过于意外,手中的利刃一时停在原地,竟忘了处于激烈的战局中。

随即,楚寒今猛地道:“不可能,你不是我师兄!”

一定是故意易容成师兄的模样,让他走神!

对战时,一念之差,千里之愚,任何细微的时刻放松都有可能导致战局被扭转。

上当了!

楚寒今咬了咬牙,背后脚步已悄然逼近,音色轻柔:“要当心啊——”

后颈重重一痹。

楚寒今喉咙一口血涌上来。

有什么东西狠狠打进了他的颈后,在咬他的肉,吸他的血,啃他的骨头,要把他浑身的血肉吃干净。

刺痛感随即蔓延开来,仿佛有千百条虫子,拼命往他的脑子里钻。

“……”

楚寒今眼前的倒影模糊,他双膝变软,单剑支撑着身子缓缓跪倒。

那个易容成慕敛春的男子,垂头看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收紧,操纵着傀儡。琴魔和刀宗收起兵器,走到他背后,变回了一声不吭、一气不出的苍白傀儡。

他转向白孤,道:“带他走吧。”

白孤:“不杀?”

“杀了可惜。他修为高深,方才若不是被钻了这空子,未必能打过他,不如留下来制成傀儡,也许还能威胁越临。”

“也好。”

“……”

交谈的声音渐渐模糊。

天旋地转之间,眼前的影子重叠交错,再被一层更深的黑暗笼罩,剧烈的疼痛感后是一阵强烈的嗜睡感,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掏空。

……不可能是师兄。

楚寒今闭上眼,思绪彻底沉入深海。

-

意识仿佛置于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间内,可空间里全是黑暗,深不可测,往上什么也看不见,往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莫可名状无垠的深黑。

楚寒今拖着衣衫,缓步前行。

他走到了一片明亮清新的草坪,绿意盎然,两个小孩子将袖子挽起,正在对着草扎的木头人打拳。

一个说:“师弟,你的身法不对。”

另一个说:“怎么不对啦?”

“这是直拳,如果左手出拳的话,身子先站定后右脚微蹬地,身体重心向着左边移动,先转动腰部和肩头,再送去拳力。”

“哦,是这样吗?”

“哈哈哈哈对了。你学的好快,师尊之前先教过我,我也打了一下午才能慢慢熟练呢。”

楚寒今停下了脚步,垂眸,静静地看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其中一个穿着雪白的小褂,头上扎了条孝布,容貌俊美粉嫩。他对着木架出拳,左拳,直拳,摆拳,一边练一边发出喝喝的认真的声音。

另一个年龄稍微大点儿,穿着蓝衣服,坐旁边的草垛里看他练了一会儿,也爬起来对着木头一顿重重的殴打:“我不能休息!我要和你一起练!给师尊师娘报仇!”

白衣的小少年看看他,点头:“给我爹我娘报仇。”

他俩对着木头打,打完,蓝衣说:“师弟,我俩切磋一下吧。光打这个木头有点没意思,太死板了,不利于精进。”

白衣认真地想想,点头:“好。”

“放心,师兄虽然比你早学了两年,但一定会让着你的,嘿嘿嘿,要是打痛了你别哭啊。”

白衣貌似扶额:“我什么时候哭过?”

“来,请赐教!”蓝衣少年摆出邀请的姿势。

白衣扎稳了马步,和他过招,被几拳干倒在地,但擦了擦脸上的泥巴,露出白皙干净的小脸,又站起身重新摆出姿势和他对打。

这么一打,就打了一下午。

最后躺在草垛上,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哎哟,妈的,我这手臂痛得要死,感觉跟断了似的。”蓝衣爬起来,“师弟,你痛不痛啊?”

白衣:“我也痛。”

“不该练这么猛,早知道慢慢来的。”

白衣摸了摸手臂,望着远处的天色,平静地道:“快点也无妨。”

山坡下走出一位老者:“少主?”

白衣站起身:“师伯。”

蓝衣笑嘻嘻道:“师伯,我带师弟练功呢,他聪明又勤奋,练了一下午,成效非常显著,要不然你们过两招?”

“是吗?”可那老者刚伸手碰到白衣的手臂,他立刻疼得缩了回去,小脸煞白。

“好啊!”老者微微变色,伸手拍拍蓝衣的脑袋,形色无奈,“你又调皮,你又这样。真让少主受伤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会受伤的啦哈哈哈哈哈!”蓝衣叉腰狂笑。

白衣也忍不住笑。

老者叹气,一手牵一个小少年的手腕,道:“回去了,回去吃饭了。本来有课堂,你们啊,就是不愿意在那里坐着,非要往外跑。”

“没办法啊,他们不喜欢我们,在他们面前待着也碍眼……”

两个小少年,一个边走边蹦,另一个沉稳持重,被老者牵着,踩着夕阳缓缓离开了这片山坡。

楚寒今看到这里,像看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有些不解,脑子里一片茫然,沿着山坡往下走,山坡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见是黑暗,楚寒今又退回来,坐在山坡。

这里绿草茵茵,阳光温暖,傍晚还有漫天繁星。

他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口渴,但是他已经看到了太多的黑暗,并不想再次步入。

他便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两天后的清晨,两位小少年又一前一后地来了,走到木头人面前,“啪啪”打了几掌。

这次,他们是怒气冲冲来的。

蓝衣脸颊红肿,泛着青紫的伤痕,显然被人揍了。他拼命地打木头人:“这群贱人贱人贱人!”

白衣劝他:“师兄别生气了。”

“我能不生气吗?我能不生气吗?他们竟然敢这样羞辱师尊,羞辱我们!说我们是白吃干饭的蠹虫?他们才是呢!他们不敢打仗,他们这群贪生怕死的鼠辈!”

楚寒今将手腕从袖中捞出,撑着下颌,侧头,静静地看着他俩。

这俩小少年像没看见他,自顾自说话。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蓝衣拼命打木头人,“我打我打我打我打!”

白衣睁大眼睛看他,似乎不知道让他息怒,半晌道:“师兄,要不然我们烤个兔子吃?”

蓝衣停下动作:“哪里有兔子?”

白衣指了指草堆里:“那里就有。”

蓝衣还很暴躁:“你饿了吗?”

白衣点点头。

“行吧。”蓝衣低头,撅着屁股,爬草里捉兔子去了,只不过从草的这一头钻到另一头,始终都捉不住,便来来回回地奔跑,跑着跑着自己就乐了。

白衣跟着跑,也乐了,吭吭吭直笑。

他俩捉兔子,楚寒今看得不咸不淡,也不能说好看,但可以打发无聊。正当他看到两个人剥完兔子皮烧烤时,黑色从天而降,仿佛张开的手掌,猛地将他一把抓到了天上。

经过短暂的挤压后,楚寒今睁开眼。

针扎似的刺痛漫在颈后,他整个脖子非常僵硬,好像装着一块木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平整的木板。

两个人站在他面前。

一个穿青色长衫,一个穿黑色长衣。

青色长衫的人拿着扇子,看他:“咒术施好了吗?”

“差不多了。”

“我还以为你会不忍心,舍不得对他下手,没想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黑色长衣冷笑:“你我还称什么小人君子?”

这个黑衣人,楚寒今目不转睛地看他,觉得他和山坡上看见的蓝衣小少年眉眼有几分相似。

是同一个人吗?

楚寒今想侧头看他看得更清晰些,却完全动不了,浑身僵硬得像一块泥塑。

他不喜欢现在身体的状态。

青衣咦了声,道:“阿宛,他一直看你。”

叫阿宛?

正想着,楚寒今面前突然笼下一片阴影,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

阿宛声音很低:“楚寒今,你还记得什么吗?”

楚寒今不记得。

他动不了,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

眼睛睁开,也只能直勾勾地和他对视,神色漠然,唇齿紧闭。

半晌后,阿宛眼中流出复杂的情绪,没再看他,到桌边坐下:“城中大乱了吗?”

“尚未。我九哥将那两个人掳走,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凶手找不到,卢家那个小的也没死,城里暂时乱不了。”

“哼,你混到镇守修士身旁给他当智囊团时,说过此时一定能成。”

“哎,我没想到他俩会在这儿,暂时打乱了计划。不过问题不大,还有机会。”青衣倒了杯茶,边扇风边喝,“你那边怎么样?”

“放心。”

阿宛指间扣着茶杯,反复摩挲,“只要遇水城先开战,我必然能让六宗也打起来。”

打什么?

听不明白。

楚寒今视线内是高高的屋梁。

耳朵里听着他们说话。

他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颈部也疼得厉害,疼得要命。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到那片山坡沉睡,看看俩小少年的兔子是不是已经烤熟了。

可耳边还在说话。

“想要继续行动,得先把那两个人找回来,但苦于我九哥现在不知去向。”

阿宛声音不耐地些:“这是你的事。”

“呵呵,这是我的事,我也有解决的办法,”青衣笑了笑,音色柔媚,“只怕你不肯。”

“你说。”

“月照君在这儿躺着他能走远吗?稍微放出点月照君的声信,就是刀山火海,他肯定马上就来了。”

阿宛不知怎么,一掌拍在桌上:“真他妈孽缘!”

“哎,我知你现在还觉得,我九哥配不上月照君,对不对?”青衣忍不住笑了几声,“让月照君上街逛一圈吧,我九哥必然闻着味儿就来了,最好让月照君一剑捅死他,不能再出差错了。”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响起拉开椅子的声音。

楚寒今眼前重新出现了阿宛的脸。

眉毛漆黑,双目端正,俊朗不凡。他静静地看了会儿楚寒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双手轻轻覆上楚寒今的眼皮:“……去吧。”

楚寒今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

可这黑暗的时间并不长,他再睁开眼时,颈部的刺痛感消失了。

他从坐在木板换成了坐在床上,身体僵硬的感觉不仅没有,精神还十分充沛,十分亢奋,甚至想随便找个人打一架。

他隐住血液中的喧嚣,活动修长的手指,从床上下来。

床边,白孤端着一案红色的喜服,笑望着他:“月照君。”

楚寒今看他,这个名字他不记得,却知道他在叫自己。

“今天让你去见我九哥,我九哥这辈子情深义重,爱上了你,爱的可真是深极了。不过很可惜,他马上就要命丧黄泉,”白孤微微笑着,将喜服放到桌案,“我是个好心人,舍不得我九哥临走了还落下个遗憾。所以今晚就成全你们,做一对鬼夫妻。”

楚寒今眉眼漠然,漆黑的眸子直视他。

他眼睫下敛,挺拔的身姿如倾塌之玉,面容俊美至极,唯独额头映着一道通红的纹路,颈后有三勾玉的咒印。

楚寒今不置一词,一言不发。

“喜服很适合你。”

白孤抖开了,层层叠叠的鸾凤堆到楚寒今肩头,比划后道:“你换上,我再为你梳妆。”

楚寒今将喜服穿到了身上。

他坐在镜子前,白孤解开他如瀑般的黑发,取了深红色的条带,将他的头发竖起:“不愧是美仪君。”

加上玉冠。

再用一支笔扫轻轻将胭脂蹭到他唇尖。

唇瓣由粉红,变成了诱人的殷红,色泽更加明艳。

可楚寒今对这一切毫无感觉,他漠然地望着镜中的绮艳美人。

以及背后仔细,小心,认真梳妆的白孤。他轻轻抖落了笔尖的红粉,靠近楚寒今的耳侧,传来了阴冷的风。

与之,是他阴柔的声音。

“这样,我九哥便死而无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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