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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他有点被前线的惨烈与剧烈消耗给吓到了。
唯独话还得说回来,担心归担心,现在这个情况是,你也不可能冒着将战线弄崩的危险搞什么替换的,只能等着水军的轮船过去,用八牛弩和砲车,从阿里部开始,进行战局上的翻转。
日头渐渐再度发生了偏转,时间来到下午,战场也越发混乱。
前线缺口那里,激战还在继续,永济渠东侧的防线上,依然时不时有金军突破,而与此同时,宋军第二道防线的背后,已经有不下七八百具尸首被摆在此处,数以千计的伤员也被迫露天安置在此,惨叫声、呻吟声到处都是。
说起来可笑,上午时,因为这些伤亡而惶恐到需要督战队来维持秩序的民夫,此时见到越来越多的尸体和伤员,却反而安静了许多,只是顶着剧烈的疲惫感在那里挖沟。
当然,便是张逵也终于得到了机会上阵填补了一处缺口。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黄河北道东岔的河道终于被清理干净,宋军御营水军的轮船终于得以就位,并很快,对阿里部进行了一次齐射。
这一次,小轮船上那些原本几乎已经要被淘汰的八牛弩起到了奇效,一发下去便是三支铁枪一般的弩矢借着轮船的高度,直接平平射出,却是恰好在六七百步的极限射程内压低到地面左右,配合这密集的金军部队,使得这种武器的杀伤力达到了某种极限。
往往是一发三矢,便能瞬间使几十人丧失战斗力,而且血肉横飞,甚至当场肢体分离。
与之相比,依靠抛射弹道的大轮船上砲车加一起,恐怕也没有一艘小轮船上的八牛弩来的杀伤大。
而这种安置了八牛弩的小轮船,御营水军一共有八艘。
第三轮齐射结束,阿里部因为水军打击而造成的死伤,便达到了之前一上午地面作战的伤亡总和。
更要命的是,面对这种出其不意,且视觉冲击力惊人的打击,阿里部的金军终于开始动摇起来,他们不再维持队形和战场纪律,不等阿里的军令传达下来,便主动的往更内侧的永济渠方向,汇集与挤压起来,以躲避八牛弩的打击。
一时间,防线以北的狭地上,挨着东侧黄河河道的区域,足足空出了一条七八百步的空白区域。
面对如此情形,已经年逾五旬的女真宿将、万户阿里稍显犹豫,但当他注意到两艘最北面的大轮船放弃了用砲车轰击河畔,转向直接朝更北面驶去时,却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直接打马走上了永济渠上那简易到极致的浮桥。
并很快,来到了几乎与自己旗帜齐平的杓合大旗下。
“撤吧!”
阿里开门见山。“半日不行,再过半日也不行,莫要在此徒劳消耗兵马!”
杓合冷冷看眼阿里:“不能冲百八十个来回的骑兵,能叫骑兵?”
“东面河上有御营水军的轮船,全都带弩炮……沿河七八百步,已经不能立足。”阿里面无表情,缓缓以对。“虽不清楚城下是什么情况,但绝对比我们更无力,拖不了多少人的……若我是岳飞,待会定然要派一支兵沿东面河道出来,把我们两面包住。”
“等他们出来再撤不迟。”杓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元城那里或许还有兵马在拼命咬住岳飞,等我们过去。”
“宋军已经有轮船去馆陶了。”阿里终于说出了最后一个要命情报。“若是馆陶被宋军水师带着河对岸的宋军一起掏了……然后此地再遣一支兵马顺着东面河道出来包住、咬住我们,咱们这两万人,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杓合终于变色,却又不解:“宋军如何这么多兵?”
“应该是将三州撤下来的御营右军精锐提前调度了过来……不是三万一城对五万,而是三万一城对六七万。”阿里依然平静。“兵力上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杓合愤恨难名:“王伯龙自恃身份,不服都统军令,至于贪功误事!”
“听我说。”阿里叹了口气。“杓合,我知道你跟高都统是旧交,而且高都统以往遮遮掩掩,暗示自己是高丽人,这些年却是渐渐明白说自己是渤海人……大?兄弟去后,俨然就是你们渤海人的主心骨……你害怕他出事也属寻常。但事情真没有坏到那种地步,元城周几十里,城内一整个万户,还有高都统自己提前收拢的几千渤海、高丽健儿,加上后来征发的两三万民夫,物资也充足,军械也充足,想守还是能守的,尤其是不出本月,咱们援军便该到了。”
杓合依然情绪难平,却是在马上低头左右瞥了一眼,然后冷冷再对:“阿里将军,我记得当日我还是个行军猛安时,便听说过你的名头,素来是连几位太子都敢当面顶撞的,如今为何这般循循善诱?果真是老了、信了佛的缘故吗?”
阿里沉默了一阵子,方才平静应声:“信佛是有的,但此事与信佛无关,只是后来渐渐就晓得了,既要劝人,恶言恶语没什么好处,不如好言相对,诚实以待。”
杓合长呼了一口气,一时仰头不语。
“你部伤亡极大。”阿里见状依旧平静。“先撤便是,我来为你殿后……不过此时既撤,他们无法包抄,又多是步兵,应该也不会穷追。”
“摇旗!吹号!”杓合终于不再使性子,而是干脆下令。“谨慎撤军!务必将伤员带上!”
周边金军早就在等这个军令,此时得到言语,立即轰然而去,阿里也干脆回身去调度兵马。
就这样,战事忽然间便结束掉,而且金军率先支撑不住……这当然不是什么意外,但依然让很多拼杀在第一线的宋军大喜过望……不少杀红眼的人不顾军令,直接追杀出了缺口,但旋即遭遇到了金军的反扑,甚至一度溃散。
但好在宋军第二道防线匆匆提上,稳住了局势,金军也没有恋战。
战事结束的非常突然,非止是缺口这里,当城上遥望援军撤走之后,城下的金军骑兵也都纷纷在城上的示意下选择撤离……而岳飞,居然没有让自己的背嵬军从后方冒险越过永济渠,去堵住这种金军的回城路线,只是放任他们进入城内。
这么做,当然有各种理由,譬如大名城西北一带角楼林立,在城下交战,很容易遭受到城上居高临下的打击;再譬如说,永济渠这个人工河,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又不像北面阵地内部铺设了密集浮桥,未必来得及;再譬如说,高景山也是个聪明人,他甚至让部分金军骑兵绕道到最安全的东南水门入城。
但理由终究是理由,没做到底是没做,而本来是可以这么做的。
这让部属损失惨重,尤其是发现自家那支长斧重步兵战死率高达两成的田师中陷入到了某种极度的不安之中。
没错,不是愤懑和不满,而是不安……这么久了,田师中对岳飞,虽然称不上是知心了然,却也多少晓得了一些对方的脾气。
“元帅!”
下午时分,匆匆分派好前线事务,田师中便疾驰来到岳飞的四字大纛下,不及下马,便匆匆询问。“敌军大溃,城中必然震动,何况如此大城,周数十里,总能寻到破绽,何妨今夜便以火药炸城,然后募死士突击,一旦成功,便可得手,以成奇功?”
岳飞果然摇头:“田都统,若是那般打算,刚刚我便该不惜伤亡,将城内那股骑兵尽量留在城外才对……”
田师中闻言一声轻叹,复又死死盯住对方,几乎无奈:“那你欲何为?”
“田都统,我是这般想的。”岳飞忽然抬手,周围近侍兵马纷纷如潮水般闪开,便是扶着大纛的军士也都主动撤离,而待周围军士躲开,这位大宋河北方面军元帅方才从容勒马以对。“火药炸城这个事情,咱们只要保存妥当,不让它受潮什么的,那今日炸、明日炸、后日炸,成功与否,道理上都该是一样的……”
“你是想等下去,拖住金军主力?你是怕金军援军见到大名府失去,不来了,反而转回太原?”田师中几乎是脱口而出。“对不对?你过河来,固然是为了破城,但更多是想以破城为手段,替官家勒住金军主力,是也不是?你一开始,便所谋甚大!一开始,便是冲着女真主力大军才过的河!你想等到女真主力过来,再破城!有没有错?”
岳飞坦然以对:“田兄明鉴!”
“可今日你也看到了,金军战力未失,两个万户,我军与之在旷野缺口交战,双方便都损失惨重,若金军主力抵达,我军再炸城,来不来得及?”田师中气急败坏。“若来不及,六七万主力,就在这里被金军十四五个万户给一起在野地里倾覆了,难道就能使官家那边轻松了?”
“所以要继续修工事,不留一点缺口,不去野地里浪战!”岳飞依然平静。“你看今日战局,若是工事完备,没有缺口,是不是便能妥当防卫?”
田师中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显然会意,但却重重摇头:“那得修到何等份上?”
“简单。”岳飞立在马上,抬手指点河山。“元城在黄河两道最窄处,东西不过十三四里,咱们已经在北面起这么一道防线,何妨在南边也起这么一道防线,然后沿西河堤再起一道防线,东面河堤也起一座防线,还要跟大名城连在一起,顺便再度陆地行舟,使水师夹河并行……”
田师中几乎目眩:“你还不如说在此地包着元城建一座城呢!”
“便是当做修城又如何?”岳飞明显不以为意。“修建一座同样周数十里,乃至于周百里的大城……”
“这般大城,如何能守的住?”田师中依然不安。
“如何守不住?”这次轮到岳飞蹙眉了。“封冻之前,两侧水道若有水师,金军主力虽到,其实无用,只能南北施展,但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他们铺展不开兵力……守起来稳若泰山。”
“我当然知道,关键是封冻以后呢?”田师中怒极反笑,直接打断对方。“如何抵挡?若不能抵挡,便只将一切压上火药炸城?你不是最忌讳这种孤注一掷吗?万一火药失效……一路兵马,一国之运,十年之功,便要葬送在这里吗?”
“这就是关键了。”岳飞以手指向二人身前偌大的元城。“我问过张都统了,他告诉我,封冻期最多四十日,实际上应该只有三十日,咱们不说火药,只说一件事情……若是高景山可以一个万户外加一万多丁壮守住这座周四十里的城五六十日,我们凭什么不能以六七万战兵、七八万民夫,守住一座周一百里的城三四十日?这个地方还没东京城大,我们的兵马难道不如十年前的那些禁军?可东京城不也守了数月,然后是城中自降的吗?”
田师中愕然失语,却又连连摇头:“此地便是有夹河的地利,可仓促起垒,又如何比得上东京城?”
“内起土垒,包元城,使使内中兵马不能外突;外面也设土垒,同时起壕沟、架拒马、立栅栏;中起土山、设砲车,分营区,层层列列……便是后勤准备,我也让汤怀立即去身后去攻金军那些水寨了,四十日后勤准备,必然能成。”岳飞摊手以对。“请田兄明白告我,凭什么不能守?”
田师中黑着脸,捏着战马的鬃毛,一声不吭。
岳飞情知对方已服,却反而眯起眼睛,睥睨四顾:“说白了,太原怎么守的城、元城怎么守的城,我们便也如何一般守便可……刚刚高景山遣人来对我讲,说但有他在元城,元城便不是我能撼动的……我今日亦有一语,但有我在此处立垒,便也不是金军倾国就可撼动的!让尔辈来便是!我待他们十年了!”
田师中只是喘着粗气去看对方,却渐渐松开了战马的鬃毛——他就没有一次反抗对方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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