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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永远都很平静,特别是山里,若不是有风拂过枝桠的声响,简直犹如一摊死水。

只是今夜,有些不一样了——除了风声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马蹄声。

那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的,十分微弱,听得并不是很真切,或许也和这风有些关系。

毕竟这风还是挺大的,道旁的新树主干都在不断地摇摆,给人一种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的感觉——纵使那棵新树只有半尺粗。

过不多时,马蹄声渐近,听上去颇为急促,显然骑者有着十分紧急之事,不然也会如此疾驰。

下一瞬,自夜色中先后转出两匹高大骏马来。

打前头来得是一匹白马,浑身上下一片雪白,寻不见半点杂毛,而且看上去颇为柔顺。

白马后面紧跟着一匹黑马,这黑马就没白马那般好看了,而且还透着一股老气,似乎都已经被黄土埋半截了。

这白马上坐着的是个妇人,虽是深夜,但也能勉强借着夜色瞧见一丝容貌,当真好似天仙下凡。

有道是

玉洁冰清仙人体,

凡间烟火尽不食。

但再观那黑马背上那人,却是不及其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男子,他有些老了,透着月色能看到他头顶隐着些许银丝,整张脸也有些蜡黄,上面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眼,依然炯炯有神,依然泛着精光,似乎在告诉别人,他从未老去。

的确如此,他从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苍老外貌下藏匿着的是一颗仍满是活力、不断喷涌出热血的心脏。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老人,只有……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的人。

那二人很快就远离了此地,毕竟只是路过而已……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密密层层的绿叶照射到风宇莫脸上时,他瞬间睁眼。

耀眼的光线顿时刺入他的眼眸中,很是疼痛,疼得他立即闭上眸子,但那耀眼的光束有又刺痛着他的眼睑,所以连这个闭眼的简单举动他都完成不了。

过了一会儿,这种疼痛才有些许缓解,直至消失不见。

等那种感觉消失后,风宇莫赶忙起身,拾起地上的长剑,紧接着只听“铮”的一声,无烟已出鞘!

下一刻,只见风宇莫手持无烟,目光扫视着四周,脸上神色颇为肃穆,好似如临大敌。

究其原因,不过是听到了似有似无的马蹄声。

如果是其他路径,有马蹄声自然实属正常,但这条路……已经几乎快被岁月给淹没了,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除了无双镇居民外,就是一些老怪物知道了。

当然,陈子言是个例外……

即使此时风宇莫颇为凝重,但思绪却是回到了几日前……

那是未时末刻,距风宇莫加冠已过了半个时辰有余,无双殿也早就空了,里面只有三个人——一个少年,一个男子和一个妇人。

少年高七尺有余,长相虽不是很俊美,但也算不得丑陋。只是假若能除去面皰,肤色在白净些,倒也勉强能算得上一个美男了。

此时的他头戴一顶惠文冠,再配上那张冷峻的脸,更显得英姿勃发了。

这少年自是风宇莫了,他头上那顶惠文冠是方才风叔为其戴上的。

当这冠戴上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然成年,有些事情需要他独自去面对——他必须从这个小镇里走出去,去外面闯荡一番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从此刻起,他才算是真正走上了那条路——一条不知终点的、前途渺茫的漆黑道路。

“潜隐,我知道你十分不理解我给你取这个字的含义,但也许不久,你就会明白了……”风叔看着风宇莫,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说道。

潜隐——风宇莫的字——莘姨取的字。

“潜隐明白了……”风宇莫躬身道。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风宇莫,而是风潜隐。虽然风宇莫和风潜隐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但他不会再用风宇莫这个名字走江湖。

江湖已经没有了风宇莫,取而代之的只能是风潜隐。

毕竟他身负重任,若用宇莫之名走江湖,恐怕会给无双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使他知道,无双镇根本就不怕麻烦。

“潜隐,你知道便好……”莘姨顿了顿,眸间有些湿润,强忍着泪水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好自珍重——记住万不可走大路,需得走此小路。

“此小路已荒僻多年,如今知晓之人并不甚多,必可安然离去。”

说着,莘姨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羊皮纸,风宇莫郑重接过,便踏上了旅程。

这是他一个人的旅程,没有人相送,也没有人同行,他只是一个人……

打乱风宇莫思绪的是两道马鸣声。

风宇莫并未看清马上坐着的到底是何人,就见一根晶莹的绿色长鞭已经朝他挥来。

那鞭来得很是迅疾,再加上风宇莫刚才略有失神,虽是及时反应过来,却仍是挨上了一鞭子,整个人抛飞出了足足有三尺远,等到落于地面上时,竟直接昏迷了过去。

“小妹啊,你这……”黑马上坐着的男子瞪了一眼白马女子,摇了摇头,翻身下马。

这一男一女自然便是昨晚那两人。

男子名为苗成,表字厚;女子唤作苗娇,取字媚。

这二人十年前曾在湘南的一个小村子现身过,也和陈子言打过一个照面。

当时他二人只是觉得那男子颇为可疑,一身农人装扮却在内功上有些造诣,只是当时有要事在身,所以并未对其试探。

也是后来回到苗疆才得知那人是催命判官陈子言,本来便想当即便再入中原,擒得陈子言为教中子弟报仇雪耻,当然也有夺得织血锦之意。

但怎料教中突生变乱,由是便耽上了几年的岁月。

也是最近几年,他兄妹二人才得以重掌圣仙教,只是多年过去,在这江湖上寻一人可是难如登天。

这样一来,却是又耽上了两年的光阴。

三月前,一玉皇寨匪徒被圣仙教抓获,刚好不好的是,这名玉皇寨匪徒在三月前见到过一眼陈子言。

所以……他二人就来了——主要是别人来了没有用,哪怕是人多也不抵用——毕竟陈子言这贼子背靠无双镇。

至于为何走着条道,把自然是因为这条道足够隐蔽,而且现在知道这条道的人少之又少,就算知道也差不多忘了路径。

所以,当苗氏兄妹见到这道上尽然站着一个人,心就有些乱了,再加上苗娇又是个急性子,所以也就有了先前的景象。

苗成走上前来,探了探风宇莫的鼻息,又把了把脉门,最后摇了摇头,转身骂了一句“就不能下手轻点啊,毕竟我教所载的路径也不是很清晰,越接近这个无双镇就越是模糊,好歹留他一命也好问问路径。”

苗成骂骂咧咧上马,苗娇却是淡淡一笑道“好哥哥啊,你清醒点好不好?能走这路径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能是先下手为强。若是慢点,指不定躺着的就是我俩了。”

苗成知道妹妹这也是好意,但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个前辈,但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乘着快马,只一溜烟的工夫却是没影儿了。

林间的小道上,树林阴翳,微风很调皮地摇动着树枝,将嫩绿的叶子一片片地自树枝上摘落下来。

因此,在这里,满地都是嫩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绿的发油。

在这一层层的绿叶中,躺着一个少年,他的身上落了些许绿叶,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少年身上的叶子都扑簌簌的落下——他缓缓起身。

这少年自然是风宇莫了,脸上的红印乃是先前那女子所伤,之所以会抛飞三尺并昏厥,当然是他故意如此,只是他并未想到,竟然还骗不过他俩。

他知道,那男子探他鼻息,搭他脉门绝非什么好意,只要他稍有纰漏,一定会真的横死当场。

不过,幸亏这些年从风叔那里学了不少左道的功夫,恰巧都还学得不错,不然他可就危险了。

风宇莫望向另外一条路——这是和他昨天走得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一户姓陈的人家。

之所以他会看向这条路,是因为他在昏倒之后经听声辩位后发现那一男一女走上了这条路。

他在做个选择,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毕竟那户姓陈的人家帮过他许多的忙。

但跟上去的话,他所要面对的将会十分凶险,不跟上去的话,心里多少会有点愧疚。

思量在三,他觉得有必要去一下,虽然知道那户姓陈的人家可以应付,但多一个人帮忙总归是好的。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做下简单的易容,至于没有马的问题,他并不需要担心,因为他知道一条小路,从这到那只需要花上一两个时辰,仅此而已。

……

陈子言近来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秋实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免有些担忧。

这些年来陈子言和秋实因为守墓,所以就住在对门。

这样一来,这两人难免就会有些交集,诸如你帮我小忙,我送个东西感谢之类的。这样一来二去多了,那抹情愫就这么凭空产生了。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玄妙——有些男女,哪怕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相互之间也不会有分毫的眷恋;而有些男女,甚至于仅仅只见过一两面,就可以相互托付自己的终生大事。

当然,秋实和陈子言之间的情愫来由并不属于这两种之间中的任何一种,他们只是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因而对彼此的了解也愈加深彻。

三年前的乞巧日那天,他们二人成婚,虽说那时的陈子言已是五十来岁,而秋实是二十五六的年轻小丫头,他俩中间相隔了整整二十年。

但这……又能如何呢?

在最纯粹的感情面前,年龄又算得了什么呢?在最原始的感情面前,年龄从不是鸿沟,甚至于就连双方的身份与地位也不能视之为鸿沟,若是这些成为阻碍男女在一起的鸿沟,那还有什么意思?

只要双方互有情愫,他们就可以在一起,甚至于成婚,所以陈子言和秋实成婚了,时间定在一个极为美好的日子——乞巧。

成婚后的日子过的其实也很寻常,但终归是有些许不一样的,毕竟从原本的一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两个人,甚至于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但实际上这都还好,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

但自从三月前丈夫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后,秋实渐渐发现丈夫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时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此时的秋实已经有了身子——但秋实却总能在他那宠溺的目光中瞥见一抹忧色。

她虽然很想一吐为快,但既然丈夫不说,那么就算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纵使丈夫作答,十有也是错误的——这三年多来生活,她已经十分清楚了丈夫的作风——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就算是死,他都不会吐露出半个字……

这天中午,陈子言先是宠溺地看了一眼对案的妻子,随后放下手中的碗道“风小兄弟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伏在一旁呢?”

“陈大哥,我自认为凭我如今的隐匿手段,你已经识破了,却未曾想……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一边说着,风宇莫一边自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风小兄弟,你不是说要去外面闯荡一番么,怎的又回来了?”陈子言左手拿起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笑着问道。

一旁坐着的秋实一听风宇莫来了,赶忙将碗里的饭食尽了,对着丈夫嗔道“小风来了,你还不快请他坐下?还杵在这里自顾自的饮茶?

“小风啊,你姐姐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所以我就不起身了,你多担待些。”

“秋实姐姐,无需如此,”风宇莫走上前来,拉开凳子坐在秋实身旁,双手放在案上,对陈子言说“陈大哥,我两个时辰前在道上瞧见一男一女往这里来了,看他们装扮,似乎来自苗疆……”

陈子言一听来自苗疆,脑海中原本模糊的记忆又渐渐清晰了些许——他曾经杀过几个苗疆人。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他已经永久地忘记了那次事件的起因,只依稀记得他在那次事件中杀了几个圣仙教的重要人物。

“小兄弟,那二人长什么模样?”陈子言当即问道。

风宇莫当即描述起他二人的长相,陈子言听他说完,面色一沉,心中暗道“终于来了吗?”

陈子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他赶忙按住心底的那一丝丝忧虑,十分迅疾了恢复了面色。

“怎么了?”秋实开口问道。

陈子言知道妻子在问自己为何会有刚才那种姿态,可是眼下,实在不好告知她这些。

他当然不是惧怕那一男一女,甚至于翻手就可以解决了他们,但要是解决了他们,势必会惹怒苗疆,到时候简直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

苗疆的人可不会在乎什么高手风度,你要是杀了他们的族人,那就会倾巢而出——他们十分重视家族的血缘纽带。

但在中原人看来——这就是一群未曾开化的蛮夷。

“没什么,你无需担心。”陈子言缓缓开口,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其实早在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不久后,他便预料到了,他之所以隐于湘南,做一个寻常的农夫,一半原因是封梓潼,另一半原因则是那几个苗疆弟子。

“还说没什么?你刚脸色都变了!你倒是说说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身为你的妻室,也好帮你分担些。

我看你自三月前收到那封信件开始就变得有些许不一样了,眼神中的坚毅与果敢渐渐地爬上几许忧色。

从前的你总是充满着自信,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困难在你面前都不能称之为困难。这也是我之所以会爱上你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如今的你却有些患得患失,失去了那份敢与天争、勇和地斗的心。

而这一切,似乎都来自于那封信?”

陈子言看了看对案的秋实姐弟,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与亡妻袖里剑在拜江亭上杀了封梓潼,那一战不可不畏艰难,但最终还是我们胜出,只是我妻袖里剑死于那一战——愿她在天之灵原谅我——忘记了她的名字。

随后我在道上遇见几个苗疆汉子,由于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记不清那事的开始,总之……我最后杀了他们。

后来呢,我就隐匿于一个小村庄里整整十年,其间我不动声色地查询一些有关织血锦的信息,当然也查了一下那几个苗疆人的身份……”

陈子言说这里,声音顿了顿,沉默了许久。

秋实和风宇莫出于礼貌,一直没有打断陈子言的言语,甚至由于过于认真都忘了他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庭院里不知何时吹起了习习的凉风,院子里的树因此不停地舞动,光与影在这一刻没来由得混乱到了极点……

打破沉默的是风宇莫,他感到一阵压抑,眼神望向光影迷乱的庭院,缓缓问道“圣仙教么……?”

陈子言点了点头,续道“是的,的确是圣仙教。

三月前,我收到一封不知来自何处的飞鸽传书,信上的内容因为某种原因我无法尽数告知,但有一点却可以如实相告——圣仙教已派出两位高手前来取我姓命,预计三月后抵达此地,叫我尽快离开天断山。

可是我在这住了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人,都是我所深爱着的,我怎能为了我个人的安危而抛却了爱我的和我所爱的这一切呢?!”

陈子言说完,便起身走向庭院,他拿起放在院子里角落里的一对判官笔,那是他的成名兵刃,名为雌雄。

这十年来,他从不松懈了自己的武艺,早晚都会练上一个来时辰。

此时这路笔法使将出来,当真可谓是

勃发英姿容焕发,

抖擞精神动脱兔。

势如长虹莫能抗,

妙若神龙不见尾。

秋实和风宇莫见这路笔法如此精妙,都不由得暗中赞一声“好笔法!”

只是片刻,陈子言便收笔而立,下一刻,他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刚才的显露的这路笔法很是满意。

这是他成名笔法,并无名字,但因为他被人唤作催命判官,所以这路笔法被人称为催命笔法。

这路笔法有两个最主要的特点一是浑然一体,二是攻守兼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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