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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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有一行的门道，海报不大，但是内容和信息量却是一点也不小。</p>

比如创作人员的排名，人艺的规矩，向来都是编剧在前、导演在后。</p>

一来人艺的编剧名气向来大的离谱，鲁郭茅巴老曹当中，只鲁迅先生因客观原因未曾约稿，而是直接改编的他的文章，至于老、曹两位，都是自家人，剧本也是定制文。</p>

二来话剧好不好看，剧本占了决定因素。</p>

而演员的名字排起来更有讲究，谁“坐着”、谁“站着”、谁“打横儿”，都有一定的成规。</p>

坐着，就是在海报的中间位置，把名字的三个字呈三角形排列，如果是两个字，就竖直排列，能在海报上“坐着”的演员，一般都是院里的头牌名角，或者在整个艺术界的大师级人物，如人艺如今依然健在的郑融、蓝田野老先生。</p>

站着，就是在坐着的演员旁边或者下边竖着写下来，取一旁侍立之意，虽说是站着，但是能在海报上出现名字的，都是角儿，如院里的二流演员吴钢等人。</p>

打横儿，又是另外一种，就是把名字横着写，有的是为了排版需要把院里名气最大的演员名字横着写，有的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在本行业具有极高的地位，再有就是外请的名家，比如若是邀请焦愰来客串演出，而又戏份不多，让他坐着，不太够，让他站着，又不太合适，干脆就打横儿放。</p>

小张同学的意思，显然是“打横儿”，也就是位列剧目的名字之下或者旁边，而在编剧、导演之上。</p>

人艺的这份待遇，就是找遍国内的演员，也没几个能够享受。</p>

进了剧场的门，徐容就不由地皱了皱眉头。</p>

他感觉自己进的不是剧院，而是电影院，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人，大概春节期间，学生还未开学，今天来看戏的观众大多很年轻，有的瞧着还未成年。</p>

说笑的、吃东西的，不一而同。</p>

剧院的氛围和戏园子、电影院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安静。</p>

毕竟是花了几百上千买的票，要是因为吃东西、聊天，错过了精彩的片段，那可就可惜了了。</p>

老人还是第一次看话剧，坐下之后，老人看向小张同学：“晓斐，这看一场，几块钱呢？”</p>

小张同学张嘴就来：“六...”</p>

徐容忙打断了她，道：“六块。”</p>

老人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道：“有点贵，庙会听戏都不要钱的。”</p>

小张同学偷偷瞧了徐容一眼，干笑了声。</p>

徐容顺手的把话接了，道：“人家一演俩钟头，也得让人买两瓶水润润嗓子不是。”</p>

今天演出的《雷雨》，由杨力新和恭丽君领衔，从对剧本的阐述上而言，算是院里的第三版。</p>

刚坐下没大会儿，濮存晰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道：“来啦？”</p>

“你怎么也来了？”</p>

濮存晰笑着道：“我听说你要过来看，就让人把旁边的座留下了。”</p>

此时，濮存晰才注意到徐容和小张同学之间的老人，忙道：“这位叔是？”</p>

老人瞧着濮存晰，不由微微惊讶，因为他电视的时候，老看见他。</p>

徐容介绍道：“这是我爷爷，过完年刚从老家过来的。”</p>

濮存晰忙起了身，道：“徐叔您好。”</p>

“嗯，你好你好。”老人极稀罕地看着濮存晰，本想跟真人说道两句，可是注意到前方的幕布拉动，又忙住了口。</p>

小张同学忙打包里摸出了个黑色眼镜盒，掏出了眼镜，递给了老人，轻声道：“爷爷，眼镜。”</p>

她的声音不高，但濮存晰却立刻转过头，盯着两座之隔的她，看到她的动作后，严肃的面容又忽地笑了，而没再说什么。</p>

剧场内，也缓缓安静下来。</p>

这是剧场的氛围，一旦开演，即使咳嗽，大多数人也会尽力压低声音。</p>

随着幕布拉开，蛙叫、蝉鸣，渐渐显露出忙碌的丫鬟四凤和管家鲁贵的身影。</p>

只是台词没说几句，徐容的眉头便缓缓皱起，台上的两个演员，状态不对。</p>

很快的，他便意识到了原因。</p>

剧场内有观众笑场。</p>

考虑到接下来自己也要排这个戏，他自一开始就看的相当认真，台上的两位演员，太致力模仿被奉为经典的54版了。</p>

只不过他一直在集中注意力观察台上，却忽略了观众席上的动静。</p>

笑声并不是偶然。</p>

演四凤的白会刚又说了两句，笑声再次响起。</p>

而这种笑声，又反过来影响了台上的演员。</p>

而且随着演员上台，尤其是周萍和周冲的接续出场，观众笑场的情况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激烈，一些明明悲剧式的台词和片段，不但没有引起观众的同情和沉默，竟然激起哄堂大笑。</p>

在现场的反馈下，尽管台上的演员还没有出现忘词、错词的低端失误，但节奏、状态，已然乱的一塌糊涂。</p>

徐容虽然坐在观众席，但听着后方不时传来的笑声，脚下却已经扣出了一座首都剧场。</p>

今天，也是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话剧演员的煎熬。</p>

如果是影视，观众别管怎么骂，只要不上网、不看报纸，就能权当没听见、没看见，可是这种每隔几句台词，观众就笑一次场，每隔几句就笑一次场的情形，对于任何一个话剧演员而言，都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p>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群嘲声当中，坚持演出两个多小时。</p>

直到此时，徐容才明白濮存晰的迫切，台上演周萍的王班，本来是人艺下一代的扛旗人。</p>

坐在他旁边的濮存晰，侧着头望着场内的笑声，整个人都懵了，《雷雨》自04年重排，不是第一次演出，但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p>

作为人艺的看家剧目，今天的演出效果，简直是人艺建院58年来的奇耻大辱！</p>

在谢幕时，幕布即将合严的一瞬间，徐容清楚地望见了台上杨力新死死地掐着大腿的双手。</p>

等所有的观众都退了场，徐容才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扶手，长长地吁了口气。</p>

他想说两句“这一茬的观众，不懂话剧。”来安慰安慰旁边面无表情的濮存晰，可是最终，他又把话给憋了回去。</p>

去年上映的《窝头会馆》的成功，已经证明了话剧无论在中老年还是青年当中，都有巨大的受众和市场。</p>

而《雷雨》的剧本，更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戏的内核，也由阶级斗争转为了反应人性，不应当因为观众年轻，而把原因推给观众。</p>

老人望着合上的幕布，皱着眉头，只是瞥见旁边的徐容和濮存晰一个比一个严肃的面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p>

濮存晰跟丢了魂似的，望着幕布，好半晌，才默默地起了身，向出口走去，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回过头来，声音空洞地问道：“你，还要排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