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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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京城夏日白花花的大太阳底下，一个光着脊背、脖子上挂着毛巾的年轻人，埋着头，赤着脚奋力地蹬着平板三轮车，奔着西四邮局的方向而去，炽烈的日头打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挤出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凝聚成滴，平板车过了个坎儿，身形一震，汗珠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瓣。</p>

他高考落榜了，不得不来到出版社当临时工，他每天要蹬着三轮板车，从出版社来回两趟将书送至西四邮局，每两天送一次火车站，再每个礼拜，还要骑车从白塔寺到白家庄印刷厂送书。</p>

因为天气太热，他只好把鞋子脱下来挂在车上，打着赤脚蹬车，这样，脚心可以少出点儿汗，蹬车的时候，也没那么难受。</p>

一晃，二十六年过去了。</p>

那一年，闷头蹬车的刘燕名没想到仅仅四年之后，22岁的他会被提拔为出版社编辑部主任，将会时不时的接触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最最高级的一撮领导人。</p>

他也从未想过，八年之后，他会从京城电视台文艺部制片主任的岗位上离职，选择下海。</p>

他更未想过，二十六年之后，他将以广告起家，创下一个传媒帝国。</p>

那时，他一直认为勤奋可以创造一切，因为下海，公司初创后，就是靠着他蹬着自行车一条街一条街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给蹬起来的。</p>

可是后来，他意识到勤奋并不能创造一切，因此才有了今天海润大厦进门后醒目的“智慧创造价值”的标语。</p>

他曾以为挺直腰杆就能跳起来，因为在过去，在出版社当主任时，他见过许多大世面，新闻联播头几分钟出现的人物，他偶尔也能见到，甚至说上两句话。</p>

可是真正下了海，他发现不是，因为有次见客户，他进了别人的屋，却被人因鞋子脏轰出了门，他虽然还是他，却不是那个能够经常面见领导汇报工作的出版社主任，而只是一个个体户，得学会弯腰才能办事儿。</p>

他也曾以为，《亮剑》只是海润的一个锦上添花的新台阶，可是如今深陷正剧和妈婆剧的旋涡里后，他才恍然发现，那竟是公司的巅峰。</p>

两年前，同行华宜壮士断腕，抛下包袱王菁华，轻装简行，拥抱资本，重新出发。</p>

在当初，他认为华宜的改革手段过于激烈，但因为华宜艺人塌方式的出走，他萌生了一些想法，也采取了一些温和的行动，避免重蹈覆辙。</p>

随后，《无极》和《满城尽带黄金甲》上映，名导张一谋、陈恺歌遭遇滑铁卢，同时的，想要借此翻身的当家男艺人刘晔自神坛跌落，促使他开始重新思考华宜选择的可行性。</p>

去年，范氷冰成立工作室，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艺人，开启艺人工作室运营的新模式，个人品牌最大化、商业价值暴涨，验证了这种运营模式的可行性，也成了他心中摇摆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p>

狼真的来了。</p>

海润必须改革，必须上市，必须做大做强，这已经是创始人团队达成的共识。</p>

刮骨疗伤，势在必行。</p>

同时的，海润需要开拓业务板块，需要更多优秀的艺人、更多强力的经纪人，而不是曾经的小作坊似的保姆型经纪公司。</p>

因此他舍弃了常继红，启用了对经纪公司掌控力不强的郭思。</p>

艺人方面，已然抑郁的刘晔不是他追逐的目标，孙丽的男友绿茶哥才是。</p>

但海润在电影市场的空白并不具备丝毫吸引力，月初，绿茶哥投身华宜，坐上了华宜当家二哥的交椅。</p>

这让他有点糟心。</p>

昨天，经纪公司那边提上来了个申请，徐容要借款三千万。</p>

理由是买房。</p>

他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时间点卡的太微妙了，正在他寻觅扩大艺人团队的当口，正在公司积极寻求转型的当口，徐容用一个大家看着都牵强的理由，发出了属于他的声音。</p>

这个年轻人借此提醒他，同时称量自身在他心里的地位呢。</p>

不争不吵不闹，但他明白，这是聪明人的默契。</p>

当初許晴向他推荐这个年轻人时，他并没太在意，一个连专业培训都没经过的年轻人，而且許晴推荐时，并没有瞒着他，只是觉得可怜，给他个机会。</p>

当时他连名字都没问，随手扔给了常继红。</p>

第一次对徐容有印象是在前年年会上，可是后来慢慢的又给淡忘了。</p>

当初牌子怎么倒的，他心知肚明，即使徐容不扶，也会有人扶起来，商鞅立木取信、燕昭王千金买马骨故事，实在太过老套、太过耳熟能详。</p>

但它真的好用。</p>

旧瓶装新酒，玩法虽然变了，但人心是亘古不变的。</p>

效果也如同预期的一般，绝大部分中下层艺人在和常继红的合约到期后，选择了与公司签约。</p>

这是王菁华的出走，带给他的启示，进而采取的温和的手段。</p>

直到今年，这个还是个学生的年轻人给了他一份意外之喜，一炮而红，填补了刘晔颓废后门面男演员的空白。</p>

三千万的借款，不是个小数目，他得见见这个年轻人了。</p>

智慧创造价值，没有智慧是没有任何未来的。</p>

三千万，让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智慧，但单单只有智慧，是不够的。</p>

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不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人更多，唯独聪明却把自己当成笨蛋的人很少。</p>

当他到了片场，远远地便望见自家公司如今的一哥，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正在跟許晴说道着什么。</p>

这让他十分意外，許晴的家世，他隐约有所耳闻。</p>

可徐容毕竟是有女朋友的。</p>

这不是他关心的，个人生活都是细枝末节，影响不了大局。</p>

“徐老师，徐老师，董事长来看你啦。”</p>

当一个瘦高个的短发年轻人喊自己时，徐容诧异了下，可是当看到年轻身后的留着长发偏分胖乎乎的中年，愣住了。</p>

在晃神了下后，徐容忙站了起来，笑着道：“董事长，你怎么来了？”</p>

一个聪明人，刘燕名率先下了个定义，昨儿个才特意用三千万暗示了自己，今儿个就一副完全没发生过的模样，老道的超出了这个年龄段的智慧。</p>

刘燕名笑着道：“咱们的顶梁柱在外边辛苦，我过来犒劳犒劳，难道不是应该的吗？”</p>

他转过头，又对許晴说道：“许老师，节哀。”</p>

徐容不好说不应该，也不好说应该，只得道：“谢谢董事长关心。”</p>

许阿姨说了声“谢谢”，便不再吭声，她刚刚哭完了一场，导演姜伟本打算让她回去休息，可是她拒绝了，戏还没拍完。</p>

徐容瞥了眼明显不想说话的许阿姨，道：“董事长，咱们去一边说话吧？”</p>

“行。”</p>

“拍摄还顺利吧？”</p>

徐容望着刘燕名和蔼的面容，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道：“还行。”</p>

经常继红的“和蔼”相对之后，他对和蔼已然不大感冒。</p>

至于拍摄，在他看来，是不顺利的，整个摄制组的投入度太差了，哪怕现在还是磨合期。</p>

“还行就是不太行啦，哈哈。”刘燕名笑了两声，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仍说道，“有什么需求打电话跟我说，要是我忙的话，你可以跟小张说，让他转达给我。”</p>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一直面带微笑的戴着眼镜的年轻人。</p>

年轻人微笑着，道：“徐老师，你喊我小张就成。”</p>

“嗯，谢谢董事长，就是到时候您别嫌麻烦就好。”</p>

“哈哈，能解决的，都不麻烦。”刘燕名笑着看着徐容接过小张递过去的两张名片，“你是怎么规划你的未来的？”</p>

徐容愣了下，心中纳闷，刘燕名跑过来总不就是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吧？</p>

可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简单，他只想了一下，就道：“当然是好好拍戏，我也不会干别的。”</p>

“嗯，你这个想法好。”</p>

刘燕名没呆太久，跟許晴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坐车离开了。</p>

但是人到了，态度也就到了。</p>

上了车，刘燕名想了一会儿，问向坐在副驾驶的秘书：“小张，你怎么看？”</p>

他的秘书扭过头笑了下，道：“董事长，我不太好判断，但是有几件事儿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跟你汇报下，第一件，徐容是个孤儿，先前上不起大学，就跟着同村的人去吉省工地上打工，由此踏入演员这一行。”</p>

“第二件，后来为了拿下大明王朝的角色，他在刘合平车库门口站了七天。”</p>

“第三件，在今年红了之后，除了因为先前常副总的安排，赶了一个周的商演，之后再也没接过商业合约。”</p>

常继红如今还是经纪公司的副总，职务上跟郭思平级，但却缺了郭思的“主持工作”的备注。</p>

“另外，还有两件事，一个是前几个月徐容陷入假证风波时，我听赵副总说，有人比咱们行动的更早一点，提前把事儿给平了，另外一个是当时有不少演员为他发声。”</p>

他对徐容似乎极为熟悉，家庭情况、成长经历，一桩桩一件件说来，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似乎一切都是早已准备好的，只等着刘燕名询问。</p>

但他也没给出任何一句带有倾向性的评价，而只是陈述事实，可挑出的每件事儿似乎都是精心筛选的，凸显了徐容身上某个极为关键的特点。</p>

刘燕名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临末了，才笑着摇头道，道：“郭思也是个没本事的，徐容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愣是压不住他。”</p>

这是五件事里他不太满意的一点，常继红一退，徐容连商演都不接，并非对事情本身，而是这件事背后徐容和郭思的主从关系。</p>

秘书小张解释道：“她手上能拿出来的也就徐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