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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亲卫的使者出发速度很快,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一个驿站接着一个驿站往西而去。

这是因为张鉊说‘切勿受到任何损伤’这句话,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时代,从怛罗斯两万里东行,哪怕就是壮年男子,死在路上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别说一个女人了。

更别提下面的官员,多得是会揣摩皇帝心里的。

他们会寻思着,皇帝虽然大度没有追究,但心里一定还是挺不舒服的。

那若是我稍微苛刻点,让这小女子死在的路上,岂不是大功一件。圣人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会简在帝心啊!

正是深刻知道下面人的心态,张鉊才会发出这样的命令。

这哈米德搞不好现在已经病死也不稀奇,那么利用郭婤儿这样的人去布哈拉抚养哈米德的儿子曼苏尔,完全可以算作在萨曼波斯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尖刀!

有这样高级别的内应在,中原王朝可以从容利用各种机会,将影响力扩散到萨曼波斯,一步步的使这个国家脱离还没有彻底灭亡的阿拔斯王朝,将它置于中原王朝的保护之下。

然后再不断挑唆波斯人和大食人的关系,以至于在十年以后,在被大周洗脑的下一代长大后,可以驱动波斯人为前驱,去攻打大食了。

让波斯人去巴格达,去大马士革,去开罗当二鬼子,真正的周人居于上层当太君。

张鉊没有想过能完全占领西亚,因为做不到或者极度难做到,但是统治个一两百年,搜刮大量财富,给后世子孙留个宣称,还是可以的。

所以,本来张鉊无所谓,就是路上直接被弄死张鉊也不在乎的郭婤儿,现在就不能死了,。

她要是死了,再找一个这样合适的人选,就难了。

说不好只能把塞菲叶或者潘泰雅给送回布哈拉去,真要那样,面临的变数才更多,那才真的搞不好要被戴绿帽子,亦或者这两姐妹掌握了大权,十年后还肯不肯退下来也不一定。

且这两姐妹的政治能力,嗯,也不能说没有,但肯定还要在石重贵之下,很难担负的起这份重任的。

张鉊对于人心的猜测,是十分准确的。

一路押送河中各国王级俘虏的锦衣卫校尉和神射镇将虞侯,确实有让郭婤儿‘自然’死在路上,而博取一个简在帝心的想法。

八百里莫贺延碛,吹起黄沙漫天,豆大的石子打在脸上,如同被人伸出两跟手指勐揪一样疼。

郭婤儿黑亮的头发变得枯黄,嘴唇已经干裂开来了,原本白嫩的脸蛋如同枯树皮一般,布满了一道道风沙和烈日无情痛击后,留下的裂痕。

一根不算粗的麻绳,深深勒进了郭婤儿肩膀,麻绳的那一头,是一个破烂皮革做成的包裹样物体。

在这个包裹上,一个脸色灰白的小男孩,嘴巴长得大大的看向天空,不能闭上的嘴巴和眼睛里,灌满了黄沙。

显然他已经死去了多时。

郭婤儿拼命拖着这个包裹,在莫贺延碛的沙地上艰难前行。

神射镇将虞侯张胜走到前面来,看着这个他本来相当厌恶的女人,沉默了半晌,还是劝道:

“人都死了,丢在沙漠里吧,这莫贺延碛的黄沙,就是最好的坟墓。”

郭婤儿看了一眼张胜腰间层层包裹的水壶,等了一小会她知道张胜不会给她喝后,于是成彻底死心并倔强摇了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说道:

“阿七放心,你要是死了,姑母也一样把你拖出去,不让你死了还要受这黄沙曝尸之苦。”

郭婤儿的长兄将两男一女交给了她,心里想的还是要留个后。

但就像他兄长没有坚定对于圣人的忠诚,背叛了祖宗,玷污了祖宗郭昕公的荣耀,而遭到了报应一般,两个男孩先后殒命,现在就剩下了这个女孩七娘了。

七娘抬起头,看着形容枯藁的郭婤儿很严肃的点了点头,“姑母放心,你要是死了,阿七也一定把你拖出这黄沙。”

张胜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突然一阵阵莫名的烦躁,就像是有人在用手,不停抓挠他的心肝脾肺肾一般。

“去你娘的,入你娘的,入你娘的!”张胜烦躁的连骂三声,取下腰间的水壶,勐地砸向郭婤儿身前的地上。

“贼杀奴,这样的人,有那么英雄的祖先,怎么会摊上这等事体。”

郭婤儿强忍着扑过去打开水壶一饮而尽的冲动,以极大的毅力对着张胜一礼,然后才捡起水壶,先喂快要脱水的七娘喝水,自己则不停吞咽早就不存在的唾沫。

“过了莫贺延碛,就是河西了,想你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天意了。”张胜说完,指了指天空,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群后面,身着白袍的锦衣校尉阴十四郎笑嘻嘻的看着张胜,“田舍奴,某早就说你下不了手的,你还不信。”

一向爱跟人争辩的张胜第一次没有反驳,而是重重叹了口气,“这女子,是个狠人啊!老子就该见她第一面就找机会把她推下悬崖摔死的。”

不度寨,这是穿过莫贺延碛后的第一道军寨,取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意,位置大概在后世星星峡的东段出口附近,而过了不度寨,就是沙州敦煌了。

敦煌是张圣人家的地盘,是归义军的起家之地,虽然没捞到一个京城的称号,但却是此时的佛都。

阿尔金山以南的高原,瓜沙以北的漠西四万户,甚至整个高原,平日里礼佛基本都是来敦煌,只有皇帝召见的时候,才会去承天凉州府或者承德府。

因此,不度寨作为敦煌西面的门户,虽然听着是一个军寨而已,但实际上非常的大,且自从丝绸之路火了之后,从西面往大周去的人,可谓摩肩接踵。

郭婤儿看着远处不度寨高大的寨门,以及寨门口排着的足足有半里地的长队,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行商之多,以至于在不度寨门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市,来自各地的商人,也会在这里交易一些物品。

除了交易的区域,还有一些是沙州本地人开设的食铺,卖一些酥脆的胡麻饼,热气腾腾的炊饼、汤饼,雪白的重罗白面蒸饼等。

甚至还有甑糕这种用糯米、红枣、红糖等材料做成的高级吃食,以及闻着就让人走不动路稠酒。

至于牛羊肉,呸!那算个鸟da稀罕物。

这河西别的不多,就是牛羊多,但同时产粮一般,因此稠酒和来自江北、江南等省的糯米,才是稀罕物。

七娘嘴里嗬嗬有声,不由自主的往一个卖甑糕的小贩走去,那晶莹细白的糯米和看着就像是要滴下蜜水的红糖,让这个历尽磨难的小姑娘,完全失去了理智。

小贩倒是见怪不怪,那莫贺延碛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能那地狱里穿过来的,陡然一下见到不度寨,疯魔才是正常的。

这位小贩乃是姓陈,张圣人曾祖母陈家的那个陈。

他也是故意把摊子支在这里的,因为在刚穿过莫贺延碛,又陡然看到人间的极度反转刺激下,那些行商,往往愿意花上两三百文买他一小块甑糕。

浑然不顾这块甑糕的正常价格,也就是几文钱而已,他们好像买的不是甑糕,而是重新回到人间的通行证。

陈姓小贩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这个庞大的队伍,心里正盘算着甑糕够不够卖的时候,就看着这么个小娘疯魔般的走了过来。

小贩正要一脚踹倒,突然发现这小娘虽然狼狈至极,确实黑发黑眼珠,一张标准汉人脸,顿时脸上的神色就轻松下来了。

他熟练的分了一大块甑糕到一个木碗中,现在中原的日子多好过啊,还能拖家带口往西去的,按照圣人的说法,那都是我族之英雄。

“哎哟,谁家的小娘哦,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莫贺延碛的苦,来吃一个甑糕回回神,不要钱!”

甑糕都要递到七娘手上了,郭婤儿脸上都露出了一些笑容,因为她隔老远就看见过这个小贩,是如何毫不留情的殴打那些过来讨要的胡商仆役的。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陈小贩看到了队伍中身穿白袍的锦衣校尉,“阴十四郎,是你回来了,这个是?”

阴十四郎一把抓过那碗甑糕,三下两下就吃进了嘴里,再抢过陈小贩腰间的酒葫芦,咕冬、咕冬的灌了起来,一个好不容易有的间歇,他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错,碎叶郭家的。”

“e,t!”陈小贩脸色大变,一把将过来讨要的七娘推倒在地上,一口浓痰就吐了过去,手还不停在阴十四郎身上擦拭,仿佛刚才被污染了一般。

“该死的贼奴,还想吃老子的甑糕,给钱也不卖给你,你吃屎去吧!”

郭婤儿愣住了,一路上千辛万苦来都没哭,全身水分都快蒸发完的她,却在此刻直接破防了,一个踉跄就蹲到地上,张着嘴近乎无声的悲泣了起来,就像是被族群抛弃的野兽一般。

“啊!埃米尔,真的是你啊!埃米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郭婤儿在哭的时候,突然人群中一个正排队过关的胡商,也痛苦的嚎叫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那个被如同捆牲畜一般捆起来的高个子,竟然是石国城的埃米尔阿米尔,是他们的王。

而他,正是一个石国城的胡人。

随即,不度寨外的人群晃动了起来,好多人认出来了克里克部的塔里布和其他乌古斯的亦纳勒等人,一个个惊慌的脸色惨白,不停议论纷纷,也还有人哭嚎出声。

“呜呜!”

海螺号角吹响,不度寨的寨门打开,一队外穿银白战袍,内穿黑色铁扎甲的骑兵,飞驰了出来。

寨外的胡人们一见,纷纷停止了哭泣和喧闹,哗啦啦的全部跪倒在了地上,连他们带着的骆驼,也大多被拉着跪伏在了地上。

为首的军官,长槊一指,那个第一个哭出声的石国城粟特商人,就像是被勐虎选中的羚羊一般,颤抖着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随后被牵狗一样的牵走了。

见此情况,石国城总督阿米尔突然疯狂大叫了起来,嚎叫的涕泪具下。

军官调转马头,行驶几步后翻身下马,从马侧拿出长长的马鞭,如同鞭打一条野狗般,把阿米尔一行数人,打的满地打滚,一直到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后,才停下手。

本来极为难过的郭婤儿震惊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在河中人眼中形同帝王的阿米尔,被一个管理五十人的队正抽的头破血流,所有人还都觉得很正常。

原来这种管理几十万人的国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聒噪的杂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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