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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瑰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只知道眼前始终模糊一片。
他甚至不知道是她一直在身前牵着,避开了很多路上险境。
山脚下,这对兄妹被三教祖师拦下。
最终的结局,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名神道共主踩云作阶,步步登天。
至圣先师看向白衣女子,感慨道:“想不到最后竟是你留下来陪他。”
瑰清和这位儒家至圣没有什么好聊的,而是看向身旁的道祖,问道:“之前你说要找他做莲花洞天的春官?”
“当然。”老人抠了抠耳朵,吹一口气,漫不经心道:“知道原因?”
瑰清面无表情道:“春官一职形同虚设,有无皆可。但是莲花洞天情况特殊,无论再怎么坚持,终究有一天会陆沉大地,那么数十万修士该何去何从?但若有一国之君担任春官,就有能力保证他们的安居。毕竟偌大一个王朝,划分出一块相对较好的福地来养这些修士,不过是龙背上割一小块肉的事。”
“你不是主张出世吗?怎么又想和世俗王朝扯上关系?”佛子哑口问道。
道祖冷笑一声,针锋相对:“不然怎么办?你们佛家大讲善心,讲慈悲为怀,要不划分出一块福地给我们?”
佛子低头轻念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施主贪欲太重。”
道祖笑呵呵骂了一句,但是没出声音。而夹在二人中间的至圣先师大概是猜出来了,一向最讲礼数的他估计感到了不适,皱起眉头。
瑰清扬了扬下颚,像是在进行一场谈判,说道:“我大靖王朝可以帮你收留那些居无定所的修士,但这前提是,春官不再是虚职,至少在莲花洞天要具有实权,而且三年之内,他必须十二境。”
“他?三年十二境?”老人瞥了眼浑浑噩噩的男人,摇头道:“简直天方夜谭。”
“什么春官,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当。”
男人终于说话了,走到瑰清前面,面朝三位祖师,深深鞠躬致歉。
“对不起。”
至圣先师踏前一步,微微扶住他,笑道:“先不管别人,最基本的,对得起自己。你也不用自责,其实神道重塑本就是定居,只不过是我们这些老的想挣扎一下罢了。”
佛子点头道:“未必是最坏的结果。”
瑰流愣住了,“此话何解?”
至圣先师微笑不语。佛子也闭口不答。
唯有道祖,一副“你来问我,我知道”的表情。
瑰流也就顺水推舟,问道:“敢问道祖,未必是最坏的结果,此言何解?”
“是说神道共主是带着人性飞升的,从这点来看,即便天道重塑,人间也有与之斡旋的余地。相反,如果留下来的是神道共主,飞升的是酆都之主,也就是你妹妹,这恐怕就是最坏的结果了。神道共主可以人神合一,二者皆有。但是酆都之主,本就是生于混沌的酆都,故而无法保留人性,故而对人间更具威胁。”
瑰流深吸一口气,似是胸有怒气,用力抓起瑰清的皓腕,冷声道:“诸位祖师,先一步失陪。”
男人力气极大,瑰清就像只小鸡崽被他拽着走。在一处无人的荒草小径,男人顿住脚步。
“瑰清,我到底是不是你哥哥。”
“是。”她平静道。
“妹妹是不是应该听哥哥的话?”
“是。”她语气温驯。
“我瞳孔灌血,什么也看不清,拼命喊你回来,可你呢?”
望着他的背影,她不言不语。
男人颤抖不止,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妹妹的脸庞,狠心一咬牙,猛地抬起手掌。
瑰清没有躲,她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
他真的狠心下手了,如果秦芳看到这一幕,哪怕将他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只听一声清脆,而后,她下意识捂住脸颊,感觉火辣辣的疼。
这是男人从小到大第一次对她动手。
看着她鲜红欲滴的脸颊,男人不知所措,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最后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像个丧家犬。
他是真的怕,从小怕到大,怕他身边的亲人会因为他自己而被迫离去。陈璐瑶,他的宫女,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被吴佩弦逼死。
南下一路游历,他拼了命才勉强保住了身边的丫鬟,重毒久病的桃枝,深陷必死之局的轻雪,杀手身份被娘亲揭露的金栀。
因为从小到大见过了太多分别,所以他像个小心翼翼保护玩具的小孩子,即便有时候手段幼稚,有时候手段过激,因为分别于他而言,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所以在飞升台上,他咆哮,怒吼,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愈行愈远,仿佛一个陌生人。那时的他目眦欲裂,感觉心都要炸开了。
差点没能承受住这场生命之痛,他能不生气?
哪怕是把她关个三年五年,也难解他心头之怒。
可刚才,仅仅打了她一个耳光,他的心就开始发软,怎么也抬不起来,坠到疼痛万分。
秦芳从小就教他家和万事兴,当哥哥的,不能欺负妹妹。当男人的,更不能伸手打女人。
所以打完耳光的那一刻,他才那么的不知所措,又想起自己遭遇的委屈和痛苦,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爆发,嚎啕大哭。
白衣女子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托起他的脸颊,眼神温柔。
“我不是什么酆都之主,我只是你的妹妹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他的时的眼神渐渐褪去了冷漠和无情?
瑰流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无情总似有情。
而最有情的那个人,其实最无情。
在王姒之和瑰清之中,瑰流为何选择了后者?
王姒之既也有留下之意,为何不自己选择留下,而是让瑰流去选择?
因为前者是一种宽容,后者是一种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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