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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娅只觉得浑身上下再使不出一丝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尸山顶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能活着撑到援军到来的这一刻。哭了好一阵,少女才又重新收敛心神,勉强支起自己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前方仍在交锋着的战场上奔去!
此举,只因她心中始终被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占据,需得当面向木赫问个明白。
此时的木赫联军已战至不足千人了。愈发悬殊的实力差距,令其彻底失去了继续周旋的余地,只能奋力伸长手中的兵器,死死盯住围在自己身边的御北大军,不让其人其马继续欺近。忽听一声喝令,恍若一道巨墙般不断收紧包围的飒雪骑纷纷停止了对敌军的绞杀,于原地立足站定。元逖则再次由阵中驾马走出,有些怜悯地看着面前那些浑身浴血草原人:
“大势已去,尔等现在便投降吧。投降,便能活着回去,去见自己的父母妻儿!”
听闻老将军如是说,即便是内心最为坚定的朔狄武士,也不由得丢兵弃甲,彻底放弃了抵抗。如今的他们,就仿佛刚从血池中爬出来一般,没有一人身上不带着大小伤痕。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也皆写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求生的渴望。
然而木赫却仍将手中马刀一抖,孤身一人冲上前来:“只要巴克乌沁家的人还活着,即便苍狼旗下只剩最后一人,我也绝不会俯首认输!”
只听当地一声,元逖毫不费力便以手中长枪将攻向身前的马刀挑飞了去,进而又将枪杆横扫,重重地击中对方左肋,将其打得一连后退数步。
眼下,木赫肩头的伤口早已重新崩裂开来,身上的黑狼皮大氅也被鲜血浸得透了。血珠滴滴答答地顺着狼毫滴落在其脚边,他却依然奋力站稳了身体,不肯就此倒下。这位在草原上叱咤多年的老人,而今就像是一头落入了陷阱的老狼,虽知道自己无法挣脱,眼中却仍露出一股不肯服输的凶狠劲。
“传说中是苍狼与白鹿的后代创立了牧云部,如今又何必非要斗得两败俱伤?无论此前有何纠葛,都已是上一代人的事了,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血仇不共戴天,你要杀便杀,用不着废话!”
面对元逖的劝说,木赫却仍不肯屈服,竟是向前走上一步,让对方的枪尖抵住了自己的胸膛。见其死不悔改,元逖不由得长叹一口,将手中长枪回撤半尺,蓄势便欲向前捅去。谁知还不等他发力,却忽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
“老将军且等一等,不要杀他!”
场上众人皆是一愣,纷纷循声去看,却见割短了头发的图娅正杵着一柄满是豁口的弯刀,立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她的身后,跟随着万余自噶尔亥城中走出的牧云部众,绘有白鹿的大旗上虽满是鲜血,却依然迎风招展。
“哼,巴克乌沁家的人,少在我面前假惺惺!即便我木赫今日死了,还会有孙儿们替我继续复仇!”
“然后呢?”
图娅只是冷冷地反问,“你责怪我的父亲害死了你的孩儿,便穷尽一切向巴克乌沁家,向立在白鹿旗下的族人复仇?今日,又有无数年轻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片战场上,日后他们的子女后裔,又该去向何人复仇呢?莫非在你的眼中,仇恨便应当这样一代代地延续下去,无止无休?”
“今日所有的牺牲,皆要算在巴克乌沁家的头上!”
“既然我说服不了你,那便让他们试试吧。”
面对咆哮着的对方,图娅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闪身退至了一旁。直至此时,披着黑狼皮的木赫方才看见,少女身后的人群中立着一名狼狈不堪的妇人,其手里还牵着两个满身泥污的孩子,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同两个孙儿!
“无耻之徒,居然以我的血亲做人质!”木赫的一双眼睛憋得通红,极力想按耐住自己心中的焦急与愤怒。
与此同时,却听对面的妇人高声道:“大营被攻陷后,蒙敦命人护送我们撤退,途中却遇到了斡马部的乞纥煵。就是这个你所谓的好女婿,好盟友,竟想将我们祖孙三人当做人质带回去,作为日后向牧云部同御北求和的筹码!多亏了元逖老将军,我们此刻还能活着站在你的面前,同你说话!”
木赫对此却仍是不信:“给我住口!当年若非铁沁他一心想要重建铁重山,我们的裴儿又怎会南下煜京,客死他乡!巴克乌沁家就是害死我们儿子的凶手,元逖更是他们忠诚的走狗,如何会发善心救你!”
“当年裴儿去煜京的事,其实怪不得巴克乌沁家的人,而应当怪你自己啊!”
“怪我——自己?!”
妻子的一番话令木赫不禁错愕。他还想反驳,却见面前的妇人将两名孙儿交给了图娅,缓步走到了自己身前,柔声劝道:
“当年,裴儿同他父亲一样的争强好胜,一样的胸怀大志。重建铁重山,乃是整个牧云部的头等大事,身为嫡子的他又怎能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可我当年已经明令禁止裴儿与那些青年一道南下。没想到铁沁他却一意孤行,竟是下令那些年轻人连夜启程!待我再见到裴儿时,他已经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冰冷尸体了!”
“莫非你从未想过,当年裴儿为何会违抗你的命令,依然参加那支南下的百人队的?你这个做父亲的向来对他要求严格,他也便事事都想要做到最好。越是禁止他去,他反倒越想要证明给你看!连夜启程,其实是裴儿假传了铁沁罕的旨意。而所有这一切,皆因他作为勃勒兀家的嫡子,太想建功一番功业获得承认!更是因为他不想让你这个父亲失望啊!”
妻子的一番话,终于令木赫幡然醒悟。其实他心底一直清楚,自己对巴克乌沁家族所有的仇恨,皆源自于对过往失去的无力挽回。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选择面对,而是选择了逃避与指责。
木赫握着马刀的手终于松了开来。一直梗着脖子的他,竟如火上烤着的坚冰一般,忽然双膝一屈瘫软了下去,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位叱咤风云的长者,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多岁。泪水顺着他眼角沟壑一般的皱纹滚落,而其身后那面早已残破不堪的苍狼旗,也随之轰然倒下。
“是我——错了!我是牧云部的罪人!还请公主赐我一死!老臣只求能有人照顾好自己的妻子与两名孙儿,让他们继续为牧云部效力!”
木赫涕泪俱下,伸长双臂拜倒在图娅的面前。少女扭头,同马上的元逖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却是走上前去,伸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
“照顾家人的事,还是由你自己去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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