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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绥十一年,正月初十。月亮还未落山,启明星却已经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深蓝色的天空中,东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渐渐盖过了整条银河的灿烂。

彻夜无眠的海秋阳通宵赶出了一封密函。他用封蜡将密函封好,又以小指上带着的戒指印上了代表着阜国公本人的双鲤印章,之后出声唤入了早已于门外候了多时的亲兵,将信递交到对方的手中

“即刻出城,快马将此信送去二十里外的晔国行营!”

亲兵似乎对这样的命令早已见惯不怪,立刻转身出宫,一骑绝尘而去。其前脚刚走,刚刚松了口气的海秋阳便听见宫外传来阵阵骚乱。紧接着北面拱辰门城楼之上也金鼓齐鸣,示意有外敌来犯!

海秋阳脸色一沉,似乎已经猜到城外发生了什么,当即命人去牢中去提祁子隐与冷迦芸出来。他自己则急匆匆地披上一件裘皮大氅,召集起宫人侍卫,浩浩荡荡地奔上了城墙。

负责都城守备的锦鳞军也迅速集结起来,迅速闩禁了城门。弓弩手也于城头摆开了架势,弯弓搭箭。

东方的雷引山尖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线橙红色的光。立在云止城墙上向下看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整齐地展开了一片足有万余之众的庞大军阵。其先锋眼下已突进至城头已不过三里左右的地方,阵中兵士身上所着皆是清一色的玄甲,高举黑色海鹘旗为帜,正是晔国舟师!

一队驾着快马的甲士自阵内疾驰而出,过不多时便奔到了城头之下。为首将军胄盔上佩了根金色长翎,却似乎并非是来叫阵的,而是扯起嗓子要见阜国公,言语间更毫无半点恭敬

“让那海秋阳出来!”

城上弓弩手见状,纷纷将铁矢瞄准了来人。谁料阜国公却是急了,高声喝止道

“一群蠢货,是想害死寡人么?还不统统将弓弩放下!你们莫非真的以为,自己能抵得住城外的晔国大军?”

旋即他又忙从城垛上探出头来,彻底没有了三月前率五百锦鳞吓退对方的那股勇武之气“这位将军,海某在呢,在呢!今日晔国大军兵临城下,着实令人惶恐,可否暂息刀兵,让海某下去当面与您详谈?”

“还谈个屁!三月前你修书给晔国公称,是莫氏派人截了我晔国法场,带走了死囚祁子隐,同你同阜国皆无干系。此时事关重大,若是处理不当将会牵动整个宛州的商会,故而陛下才会命本将军配合你,演了一出戏先行稳住逆贼,再从长计议。可如今约定之期已过,你口口声声答应交给我们的人,又在哪里?!”

海秋阳本想暂时稳住已经有些混乱的局面,谁知城下的将军竟直接将其与晔国暗通款曲的事悉数抖了出来。

话音未落,城头守军之中便已是一片哗然,纷纷扭头朝自己的国主看将过来。虽有些挂不住脸面,但海秋阳此时却再无暇顾及这些,而是扭头朝着身后吼道

“还不快些将人犯押上前来!”

一白一紫两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影很快便被押上了城头。海秋阳见状稍稍松了口气,一把揪住了白衣少年的领口,将其拖至城垛旁,继续冲着城下喊道“将军请看清楚,晔国要抓的逆贼,海某早已命人拿下了!”

祁子隐见状,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狠狠一口涎水啐在了对方脸上“卑鄙小人!此前你说要借船于我一事,也根本不会兑现的,是也不是!?”

今夜前他还无法相信,这位一直表现得正气凛然的阜国公,居然会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胆鼠辈。三月来对方不仅成功骗过了自己,骗过了莫泽明,甚至连立于城头的这些锦鳞军,也都被其完全蒙在鼓里。

海秋阳抬起袖子于脸上胡乱一抹,目露凶光“子隐少主,你若是要怨,便去怨那莫氏的小鬼。海某月前还曾好言相商,只要求他将莫氏在溯离山中采盐的矿井交由我来经营,作为此次助你们脱险的回报。谁知这小鬼竟是一口回绝,半点情面也不肯留!我海氏好歹也是堂堂国君,百余年来对他莫氏的庇护与支持也有目共睹,此次更是赌上了整个阜国的国运助他,连区区几口盐井都不舍得么!”

“厚颜无耻!溯离盐井乃是莫氏立足的根基,别人辛苦经营了百余年的家业,凭什么拱手送你?!”

如此一来,祁子隐终于明白了面前这个曾对自己鼎力相助的阜国国主,为何竟会突然翻脸。他只觉胸中有一团火,却根本无计可施。骂了几句之后,少年人忽然担心起自己有些日子未曾见到的那个银发孩子——或许此刻,其也早已被面前道貌岸然的阜国公囚禁了起来,甚至遭了毒手!

面对晔国少主的咒骂,海秋阳并没有多作辩解,甚至根本不愿再正眼看他,而是扭头继续向城下的将军陪起了笑脸

“昨夜海某已特意修书一封欲告知此事,不知那名信差将军可曾见到?”

“你说的人是他么?”

城下的将军冷笑起来,挥手让部下自马后推出一人来。海秋阳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那人正是自己派去送信的亲兵。此时其早已被对方剜去了双目与舌头,成了残废!

“将军——将军这是为何呀!之前咱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若是海某助晔国捉住了祁子隐,便将宛州商会中原本属于莫氏的席位与获利同贵国平分?更何况,如今正是因为那莫泽明百般阻扰,寡人才出于无奈将此事一拖再拖,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海秋阳被对方一吓,终于彻底露了底——他数月来没有为难祁子隐一行,只是因为在同晔国讨价还价罢了。毕竟与商会席位与其五成获利相较,区区溯离山中的那几口盐井,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他的这些小伎俩,终还是敌不过城下披甲戴胄,磨刀霍霍的数万大军。只见晔国将军再次挥了挥手,命手下将那名业已半残的亲兵扶上了马背

“阜国公,你真当我们晔国公是三岁小儿,如此轻易便能糊弄得过去?云止莫氏乃是商会首座,将他的席位分给你一半,岂非等于将半个宛州的命脉都交至了你的手中?!废话少说,此人替你出生入死,如今本将军便当着阜国众将士的面将其放还。你若还有一点良心,便亲自开门接他回去!”

话毕,对方便照驮着残废亲兵的马臀狠狠抽上了一鞭。战马吃疼,撒开四蹄朝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然而这却令海秋阳彻底陷入了两难。他心中清楚这是对方的离间之计,自己若是不肯救人,仅存的最后一点威信也将荡然无存。可此时双方对峙的拱辰门乃是悬于护城河上的一座吊桥,完全开启之后若想再次关闭,则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若是贸然将其开启,晔国的铁骑只消瞬间便可攻至城下,借机冲进城来,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进退维谷之下,他只得用尽全力按耐住心中的不安,继续陪着笑脸干咳了两声

“将军说的哪里话,何必如此信不过海某?我阜国兵少将寡,而今贵方大军立于城下,便是海某想要开门救人,也得替城内的数十万百姓着想吧?还请将军先率众归营,日后海某自当派人押解一众人犯去营中请罪的。”

“事到如今,阜国公还想拖延时间吗?本将军早已给过机会,可你却阳奉阴违,一面拖延时间,一面承诺为那两名逆贼送船饯行。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当真以为能逃得过晔国国主的耳目?!今日,他老人家便只给你两条路选,一是将犯人同国玺一并交出来,从今往后俯首做我晔国的属国。二是我大军破城夺人,自那之后世上便再无一个阜国。你自己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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