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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年轻的陈克与中年的胡行至面对面站在太阳地里面,谈话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陈克今年二十六岁,胡行至已经四十四岁了。两人不知不觉就谈了半个多小时,胡行至只觉得自己背上黏糊糊的,渗出的汗水把衣服和脊背紧紧粘在一起。摸了把湿漉漉的额头,胡行至觉得舒服了一丁点。再对面的陈克,只见陈克色如常,光滑的皮肤上连一丝汗都没有。
我真的是老了啊。胡行至心中突然闪出这个念头。胡行至得出,自己对面的年轻人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更重要的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意志。陈克不是在说谎,虽然理性上不能完全肯定,但是胡行至的感性上已经下了肯定的判断。如果陈克不是真的有着拯救天下的心思,那么陈克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张有良的覆灭曾经震动过胡行至。现在,与陈克的志向比较起来,消灭张有良不过是牛刀小试。
胡行至后悔了,他万万想不到陈克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他本来想着陈克借地也好,选拔什么人民代表也好,不过是巧立名目,为以后大捞一笔做前期准备。既然自己不能力敌保险团,那么软下身段,智取总是可以的。所以他才费尽心思逼迫陈克说出实话来。当陈克说出了真正的志向,胡行至才明白自己反倒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不,就算是自己没有和陈克说清楚,陈克也会按照原先的计划走下去。现在怎么办?表面上虚与委蛇,然后一等脱身就赶紧跑去告官?胡行至想到。不过这念头转了一圈就被否决了。自己空口无凭的,然后去告发本地的县令要造反?如果自己是府台、巡抚,听到这样的状子,胡行至自己也不会相信啊。告发陈克?那府台巡抚肯定要把这案子发到凤台县来管,尚远当着凤台县令,自己只会自投罗。更不用说,陈克背后也有人。光他师父严复一句话下来,安徽不少官员都会给点面子。
告发县令伙同匪徒骚扰士绅?这大灾年间,各地官府都是千方百计的从当地士绅身上搜刮钱财。而且陈克他们说的明白,这些地是借给官府的。若是自己告去官府……,官府才不管呢。
更何况,陈克现在手里握着几千人的保险团。虽然到现在为止,保险团没有拿过地主士绅一颗粮,一文钱。可惹恼了陈克的话,保险团真的定了个月贡,那可是往死里整你。胡行至很清楚,虽然与会的地主心里面一万个不愿意,可他们就是不敢和保险团翻脸。到现在为止,大家被软禁几天了。除了私下哀求之外,每一个人敢来硬的要走。
他心里面盘算再三,却找不到能够摆脱当前困境的方法。而对面的陈克也真的沉得住气,始终用一种笔挺的姿势站立着,眼睛着远方一声不吭。
太阳越来越毒,胡行至觉得自己真的有些顶不住了。如果陈克紧盯着他,好歹还有些话头可以借用。现在陈克都不自己,自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等于是自己关闭了谈话的大门。那时候陈克就可以满不在乎的按照自己的做法行动了。若是别的人只怕屈服了也说不定。胡行至却没有放弃。他开口说道:“陈先生,咱们到凉荫地里说话。”
“呃?哦!不好意思,我光想我自己的事情了,却没注意。”陈克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两人慢悠悠的往一处凉荫下走去。
“胡先生,你到底要什么呢?有些东西,例如升官发财我肯定不能许你。有些东西我便是许了,只怕胡先生也不信。那都是一两年两三年才能达到的事情。若是别人就罢了,若说胡先生你真的信那个,我反而不信了。”陈克态度依旧爽朗。
胡行至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判断错陈克的话,陈克许下的短期利益反倒更不可信。他笑道:“不妨说来听听,既然陈先生志向远大,我倒有些兴趣。”
“这地我们肯定拿来让百姓种,不然大家也不听我们的。兴修水利一方面有利于当地百姓,而且也能当作练兵。我们保险团也来搞,不收大家的钱。当然了,也得划一片地给保险团自己种。不然战士们自然也不肯。”陈克娓娓道来,胡行至听了微微点头。说话间就到了凉荫下,两人干脆都直接坐在地上。
凉荫下就是比太阳底下舒服的多,胡行至喘了口气,这才说道:“按陈先生所说,这好处都让你一人得了。倒也挺有道理。”
“什么叫做好处让我一人得了,我们顶多向百姓征三成税,只要向我们保险团交了这三成税,百姓剩下的七成都可以留给自己。至于给官府的税,我们包了。”
“连我们地主的你们也包了?”胡行至终于来了点兴趣。
“正是。只要是这种地该交的税,我们全包了。决不要大家一颗粮食。我们既然要收拢人心,何必出尔反尔呢?”
“也有道理。”
“你说若是普通百姓五天全家能吃一只鸡,或者一顿肉。胡先生觉得这是啥日子?”陈克笑着问道。
“瞎扯!”胡行至想都不想的否定了。他身为凤台县数得上的大地主,他自己全家也顶多这个水平。
“若是我们能做到呢?你说百姓会不会感激我们,跟随我们?”
“你们怎么能做到?”胡行至来了兴趣。
陈克讲述了一番蚯蚓和蛆的饲养,养鸡,养兔子,养猪,养牛等牲口的蛋白质补充问题。蛋白质补充的多些,牲口吃粮食就少些。长肉还更快。胡行至本人精于农务,一听便知道很有道理。这下,他兴致更高昂起来。
“但是这些东西关键在于一件事,就是到底多少人参与。参与的人越多,养出来的越多。反之,养出来的越少。我们把这个叫做生产效率。关键在于管理。”陈克知道胡行至家里面有作坊和铺子。又见胡行至很是开明,便给他讲了些管理的知识。胡行至听的连连点头。“陈先生,这番话实在是高明啊。”
胡行至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陈克笑道:“胡先生,可是若是光你一个人搞,那你就是块大肥肉。你得雇多少人来保卫你这些财产?你挣的那点钱,只怕都用来雇打手了吧?而且别人可不知道你花出去多少,只你挣了多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也许是凉荫下缓过了劲,也许是陈克的话对了胡行至的胃口。他哈哈一笑,“那我就只有求陈先生的保险团了?”
“保险团的战士们跟着我们干,只是因为我们保险团对大家好。若只是让你一个人捞了好处,或者我们俩捞了好处,或这只是一些领头的捞了好处,大家心里面能服气么?所以得有一个制度,让大家能够来分配这个好处。”
“这就是人民代表大会了?”胡行至笑道。
“胡先生,养了牲口,就有皮革。我们还可以加工皮鞋,各种用具。卖到别处都是钱。那些肉,就是敞开了吃,我们自己吃不完。我们可以造玻璃,做成罐头四处卖。”
“罐头?”胡行至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陈克连忙解释道:“就是能长期储存肉,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会变质的玩意。不然的话这肉坏的这么快,你没运出去就不能吃啦。”
“这个好。这个好。”胡行至是明白人,他连声赞道。
“这都是长期的事情,没有一两年不能见效。我们这里县令,保险团都是自己人。加上把地借给我们,分给百姓耕种。我们的这些养鸡,养牲口,养鱼,又得多少人手。这人人有事干,娃娃们去上学,学些东西。长大了总有门手艺。你说这难道不好么?”
“好是好,不过陈先生,这尚远县令若是不在本县的话……”
“这三五年后的事谁能说自己知道,我就是说我知道,胡先生你信么?三五年后,这朝廷还在不在都难说。而且我把话说头里,不管胡先生和地主们信不信,我们都会这么干。现在我们的保险团已经和百姓开始排涝,抢种。让我们收手不可能的。大家把脸撕破了,有意思么?”
“这……”胡行至知道陈克所言不是恐吓。
“胡先生,流寇不可怕,因为他们不懂得怎么经营地方。但是你觉得我才干如何,能不能经营起凤台县来?”
这次胡行至不说话了,陈克的才干已经让胡行至有些服气了,若他与陈克是朋友,胡行至说什么都要和陈克好好结交一番。把陈克所说的事情前后想了好几遍,胡行至觉得很难找出明显的漏洞来。他终于叹口气,“既然陈先生如此有信心,我就把地借给官府两年。”
“哦?”陈克笑着问道:“胡先生不想问问地主们有什么补偿么?”
“陈先生现在压着我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有听的份啊。”胡行至倒也拿得起放得下。虽然心里面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对付陈克,但是胡行至至少在出借土地的事情上已经下了决心。
“以胡先生的声望,这人民代表的位置是跑不了的。我也捧个热灶,一定要力挺胡先生。如果我们侥幸成功,这玻璃,皮革的买卖做起来,胡先生也有作坊,我们提供皮革,资金,人力,想入了胡先生的作坊,一起搞生产发家致富么。”
“这……”,一想到陈克的“志向”,胡行至就觉得心虚,和陈克纠缠的这么近,若是以后真的倒了霉,胡家上下只怕都不得好结果。虽然想拒绝,但是胡行至却知道,以陈克在凤台县的力量,胡家是拒绝不了的。
这就是命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胡行至身为家主,还是有这个自觉的。此时他只能及早为家族准备其它退路,至于他自己肯定是躲不开的。想到这里,胡行至哈哈一笑,“陈先生,我痴长几岁,就叫你声陈老弟了。”
“胡兄太客气了。”陈克胡行至终于表了态,自然也顺竿爬。
“陈老弟,哥哥我今后的荣华富贵可就全靠你了。”胡行至热情洋溢。
“胡兄,你若是为你家备下后路,大可放手去做。我们保险团绝不阻拦。不能让胡老兄跟着我们干,还不安心啊。”
听陈克说了这话,胡行至仔细的这陈克,只见陈克丝毫没有洋洋得意的意思,神色中满是善意的理解。胡行至苦笑几声,但是声音中无奈的情绪越来越少,突然间他和陈克一起放声大笑起来。陈克一面笑,一面先站起身,向胡行至伸出了手。胡行至拉住陈克的手,自己没怎么用力,就被陈克拽了起来。
“走,陈老弟。哥哥我就给你当回说客。做次蒋干。”
“胡兄,你这明明是诸葛亮舌战群儒,蒋干怎么能和你相比。”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笑着,向着大会议室并肩走去。
会议室里面的人早已经等急了,可尚远不吭声,加上地主们也的确关心胡行至于陈克到底会谈出什么结果,众人都焦急的等着。直到见陈克与胡行至一起说笑着走来,明显是谈成了买卖。除了少数几个人,地主们一个个脸色都变的十分难。他们本以为胡行至能够顶住陈克的压力,没想到胡行至居然和陈克达成了某些共识。这几天和陈克在这里纠缠,地主们都知道,陈克绝对不会让步。虽然众地主都感觉事情不妙,可他们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是胡行至说服了陈克,陈克作出了重大的让步。
会议室里面的尚远也到了这个结果,他不可能像地主那样错误判断形势。趁着众地主失望与期望互相交织的盯着越走越近的两人,尚远的目光扫向会议室内。只有三个人目不转睛的着尚远,他们是任启莹,刘进学与刘翼瑄。这三人里面任启莹早就投靠了人民党,其它两人这几天也已经表了态。紧跟尚远县令步伐不动摇。尚远微微向他们点点头,三人就知道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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