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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焉。陈克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李鸿启说话尖刻深入,批讲世事深入浅出。很多以前知道但是不明白的事情,竟然一听就懂了。不知不觉已经谈论了一个多小时,陈克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李鸿启神色间有些疲惫,他轻轻抚了抚胸口,这才继续说下去,“讲了这么多,我最后想告诉你们两个我认为你们该做什么。”
陈克,尚远,还有何颖都盯着李鸿启的眼睛,等着李老师最后的教诲。
“我是学儒家的,从的是孔子和荀子的大道。即不懂什么革命,也不懂什么工业。就以我所学来,革命着宏大,归根结底不过是人的事情。既然是人的事情,那便是五常,也就是仁义礼智信。归根结底就是求人不如求己。”
这话是陈克一直对自己的要求,听李老师这么讲,他更来了精神,想李老师的观点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首先是信。所谓信,就是言必行,行必果。吐口吐沫就是个钉。你若不能知己,知道自己吃几个馍,喝几碗汤,你说的话能兑现么?所谓知己,可不仅仅是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是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这才是真的知己。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才能不会许下你做不到的承诺,那么,你说出的自然是你能承诺的。才能言而有信。我的老师教导我的时候说过,与其言而有信,不如不言而行。你们切切要记住。”
听了李鸿启的讲述,三人一起点头称是。
“既然知道有哪些东西是自己做不到的,那就已经近于智了。所谓智者知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为人切不可不自量力。”
这不就是统一战线的原因么?陈克突然想到。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哪怕今天的朋友就是明天的敌人。哪怕明天要杀他,今天该把鱼给他还是要把鱼给他。知道取舍,知道利益的分配,这才是统一战线的方法之一。正在思量,就听尚远问道:“老师,我若是有力量鱼与熊掌兼得呢?”
“那就是礼的事情了。神器本无主,唯有力有德者居之。礼制就是制度,文青书中言道,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国家运行不过是制度运作,维系这个制度的,就是国家机器,此乃天下至强至力之所在。制定礼乐,靠的是刀兵。你的力之大已经能定规矩,明秩序,那你就该是分熊掌与鱼的人。你自己把那熊掌与鱼据为己有……你要这些东西有何用处?”李鸿启问道。
尚远脸一红,“老师说的是。”
“以力可以夺国,然以力不可治国。你若是能定礼制,定秩序。那天下礼制莫不过一个义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所以这个义就必须是天道。我见文青书中所言,文青所言农业社会,生产力不足,便是想损有余也未必能补不足,工业社会就在于机器生产,摆脱了匮乏状态。所以便可以有余补不足。如此甚好。但是,孔子曾言子贡赎鲁人之事。切切不可行之。”
这是一个典故,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的,可以到国库中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端木赐)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孔子说:”赐呀,你采取的不是好办法。从今以后,鲁国人就不肯再替沦为奴隶的本国同胞赎身了。你如果收回国家的补偿金,并不会损害你的行为的价值;而你不肯拿回你抵付的钱,别人就不肯再赎人了。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说:“这下子鲁国人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
在孔子来,子贡的错误在于把原本人人都能达到的道德标准超拔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会有什么后果?一、社会表面的道德标准提高了,人人都表态向子贡学习;二、道德水准的实际状况其实滑坡了,因为头顶已经高悬了子贡这样的道德高标,谁若赎回同胞后再去领取国家的赎金就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然而又有几个人有足够的财力可以保证损失这笔赎金不至于影响自己的生活呢?
陈克对此不是很赞同,如果人民党人拿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那还叫什么“人民党”。历史上,当年的党员们也从来不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一切为人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若是讲等价交换,公平交易,那人民党成什么了?只会让人民党蜕变成国民党那样的垃圾组织。
心里这么想,陈克脸上自然也露出了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李鸿启一眼就明白了,他笑道:“文青,你和望山是绝对不会学习子路的,这我知道。而且我要告诉你们,将来你们的同志也不能学子路。因为你们要做到的就是仁。仁者无敌,为何仁者无敌,因为仁者兼有信、智、礼、义。仁者爱人,义者政理,爱人以除残为务,政理以去乱为心。你们既然胸怀天下,那就要除残去乱。便要集结了同样有除残去乱之心的同志。你们便要让天下人皆知,百姓可以义利兼得,而你们这些人,你们的同志,却不是如此,也不能如此。”
李鸿启一气说完了这些关于仁的想法,来颇有些激动,他的气息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红润起来。陈克连忙点头称事,他心中暗想,来自己还真的小了李鸿启老师。
李鸿启继续激动的说道:“当今天下虽然说是“三千年未遇之大变”,但是就我来,不过是中国治乱兴废的一个环节罢了。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中国以前是在亚洲,现在更加深刻的卷入了整个世界而已。中国现在礼崩乐坏,又恰逢外敌大举入侵。内忧外患,许多人只到外国人暴虐,却没到中国自己更加暴虐、残酷、无耻。”
说到这里,李鸿启突然忍不住急速喘息起来,陈克就是再迟钝也已经得出,李鸿启身上有病,方才脸色红润其实质是病态的潮红。他正想劝李鸿启歇歇,却见尚远只是起身给李鸿启倒了杯茶,李鸿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歇息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文青不吭声这才对了,我身上有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既然想给你们讲课,你们尊敬我,就仔细听我讲课。若是你们给我做小儿女态,惊慌失措,哭哭啼啼。那我岂不是给你白讲了。”
“李老师,今天时间长着呢,您慢慢讲。”陈克连忙说道。
“你能慢慢听,我可没空给你慢慢讲。”李鸿启强打笑容,然后一气说了下去,“如今天下残暴悖佞,已是大乱。而哪次朝代更迭不是如此。如何对待天下的暴虐、残酷、无耻,如何从这些暴虐、残酷、无耻中挣脱出来,以坚定的态度革除一切不义,对于像你们这样有志气的人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当今中国,只要满清一倒,便是大乱。注定是哀鸿遍野,伏尸百万。你们便是让天下更乱,也不用在意。这是中国之气运,单凭你等是绝对阻止不了的。你等能做的,就是治了这大乱,趁着这大乱,扫尽沉疴,从根子上铲除了一切不义。等天下太平的时候,中国必将更加强大,更辉煌。望山,你是我的弟子。如今儒学已经式微,这个是命中注定的。孔子当年可没有什么工业化。我是个学儒的人,望山你从我儒教门中出去,我不要你光大儒学,我只要你光大中华。文青写书的时候,尚知托了中国的历史,你们若是能成事,我只有一个请求,给儒家留点最后的体面。让华夏的文明来灭了儒家,切不可让外国的文明来灭了儒家。”
说到这里,李鸿启喘息的更重了,脸上的红潮已经褪下,整个脸色极为苍白。“望山,你能答应我么?”
尚远听了老师这番话,微微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我不能答应您。我只能尽力而为。”
李鸿启失望的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为难你了。”他又转过头着陈克,“文青,你现在也就是能去乱的义者,我观你没有仁者之心,没有嫉恶如仇的意思。王道汤汤,霸道煌煌。文青你虽然想着王道,所行之事,只怕是霸道。我很担心你上了霸道了邪路。你不是明教中人,我反倒要劝你不要在乎身后的令名。我你是个名利心很重的人,做事总想名利双收。而我你只怕对这名声的更重些。你只要能救了中国,身后事人他们评说。只要你不刻意去求个人声名,将来你必然能成大器。”
“多谢李老师教诲。您的话我一定铭记在心。”陈克很认真地答道。
“今天就这样,你们去吧。我要歇了。”李鸿启说道。
三人一起起身,尚远跪在老师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这才和陈克他们出去。李鸿启也不从椅子上起身,只是目送三人出了院门,这才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药来,后厅中出来一个妇人,给李鸿启重新倒了热水,一面服侍着他喝了药。一面抱怨道:“你在病中还要强打精神给他们讲课,你这是要当帝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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