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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1)
还没醒来,便感觉到铺天盖地的不舒服。
不是那种单纯意义上的疼,就是那种从骨子里疼过去之后,犯上来的那种眩晕、恶心,还没明白这回反应为什么这么剧烈,就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然后猛然间便咳嗽了起来,心肝脾肺感觉都在肚子里颤了颤。
她被迫着睁开了眼睛,但眼前都是花的。
感觉胳膊手能动了,就给自己号脉:还好还好!只是本尊的身体不好而已。
对!这个原身的身体真算不上是好,最起码这咳嗽啊,再不抓紧治,发展下去就是肺痨了。
身体无所支撑的颓然躺下,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进来,然后感觉床边站着人。还没缓过来睁开眼睛打量呢,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说了一句:“不烫了。”
这声音很年轻,听起来像个孩子。十来岁的女孩子。
正要睁眼看清楚,就听那孩子又说:“妈,喝口热水压一压,我给你拿药去。”
水是稍微有点烫嘴的开水,是为了压下咳嗽的。
药还没塞到嘴里,林雨桐就闻见了,就是最普通的甘草片。
这玩意能治咳嗽,但本尊的病重成这样,也不是甘草片能治好的。
但这偏又是慢性病,死不了,活不利索。
有这种甘草片,那至少说明是现代。可这样的病,却只吃甘草片,也便能说明,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很不好。
药被塞到嘴里,然后又是一口温热的开水。咕咚一口下去,感觉了一下,至少得有八|九片成十片的药。可这瞧病,真不是药量足就能治好的。
林雨桐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穿着像是校服一般的蓝白两色的运动服,扎着马尾的一个小姑娘的侧脸。
她一下子张大了嘴,心里咯噔咯噔的,这次来,就冒出这么大一闺女了?
这如今自己得多大年纪了?
还有,四爷是这家的男人吗?要是不是,而人家两口子要是过的好好的,这自己突然来了,算怎么一回事呢?
糟心的不行不行的。
正琢磨了,就听外面传来‘兹拉’一声,像是炒菜的声音。然后就见这小姑娘风一样的卷出去了:“都说了放着我来!”
外面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你来你来!什么都你来!累死你算了!”
“小点声,妈刚醒。”
然后外面就悄声了。
林雨桐的眨眼又眨巴了一下:还不是一个闺女。
俩闺女了!
她狠狠的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得好好的缓缓。
大约得有十来分钟,还没缓过来呢,之前那个小姑娘又进来:“妈,吃饭吧。今儿想吃吗?打了鸡蛋糊糊,吃点吧。”
外面是放桌子搬凳子的声音,紧跟着就听那个利索的小姑娘喊:“小三、小四,别弄了,洗手吃饭。”
林雨桐本来还想说吃点吧,别叫小姑娘挂心了。可一听见‘小三小四’,恨不能一闭眼给晕了。
外面是两声应答生,一个娇软的小姑娘的声音,一个还应该没到变声期的小男孩的声音。
两孩子洗了手,从门帘里探出头来,见床上的人醒了,就咧嘴笑笑,然后吃饭去了。
林雨桐一言不发的听着四个孩子吃饭,并且在疑似是大闺女的姑娘的伺候下,吃了半碗蛋糊糊。然后两个大些的姑娘,一个洗碗刷锅,一个进来给床边的桌子上放上了一个老旧的保温杯,杯子里是热水。然后药就放在枕头边,随手可取到的地方。
这才听到四声大小不一,语气不一的话说:妈,我们上学去了。
哦!去吧去吧都去吧!我要静静。
她的视线盯着挂在墙上的日历画,烫着爆炸头女明星她如今也叫不上名字了,但是下面的数字,明显是1992年吧。
对的!没有看错,如今显示的这一张就是一九九二年九月的日历。
一九九二年,家里有好几个孩子,病了没见男人在家,难道是寡妇?
林雨桐一想到要拖着四个拖油瓶找四爷,心就直蹦跶,感觉要是没有胸腔阻隔,它能跳起来一米八。
她闭上眼睛,得闹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记忆翻腾出来,林雨桐才发现,这本尊年纪也并不大。没想象中的带着四个这大的孩子这得四十往上了吧。
不!本尊也才三十二岁而已。
三十二岁,以十六岁为分界点的话,这本尊的人生可以划分为两段。
十六岁以前,就是农村的。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老人家虽不说偏老大,疼老小吧,但生在六十年代,标准低的时候,又是在农村,生活能有多好。跟大部分姑娘一样,过的不好,也不坏。那个时代的孩子,尤其是农村孩子,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谁还上学呢?小学都没毕业,回家务农了。可这姑娘要说好,那也还不错。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关键是长的漂亮。
长的漂亮的姑娘,在十六岁这一年,迎来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林妈的远房表姐的亲戚家,要给儿子说的媳妇,那家的儿子呢,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点小毛病,腿有点跛。林爸林妈还专门去看了,说只要不是跑起来,一般的走路,都看不出来。除了这个毛病,没别的不好的。人家爹妈还都是省城棉纺一厂的小干部,要找个能干的,人好的,踏实的孩子,还能暂时给在厂里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工作。结婚了就转正。
这本尊一向温顺,家里又正好要给大哥林雨柱说亲。偏家里穷成这样,人家那曹家愿意先给两百块钱,把这婚事定下。林家爸妈觉得也还行,就给定下了,然后把闺女就送去了。
去了就在职工食堂,干些择菜洗菜的活,一个月还有二十块钱的工资拿。
按说这按部就班结婚不就完了,可还真不是。
这得从这本尊的丈夫因瑱说起。
话说这因瑱是厂里的子弟,爹妈都是厂里的职工。上面两姐姐,早早的不上学进了厂子成了纺织女工,可他哥哥赶上上山下乡了,然后插队去了。七八年回城之后,这面临这结婚就业等等问题。回来直接进了厂子,这结婚得要房子,二老的房子接纳这大儿子两口子都有点挤了,这紧跟在后面的小儿子因瑱,因为没下乡,得让着哥哥,所以房子没小的的份。这因瑱本也是厂里的坏小子,没份就没份呗。哥哥结婚要紧。平时也只住宿舍。
可这偏有厂里的妇女主任马大姐,比较热心的要给厂长家的独生闺女介绍对象。厂长葛秋成长的高大黑粗,然后独生女也长大黑粗高大。偏人家只有独生女,还要找个上门女婿。这样的家庭条件,那想上门的多了去了。可黑粗高大的葛白云,偏看上了长的挺拔英俊,一表人才的因瑱了。
这马大姐也是好心,心说因瑱这小子在厂里都淘出花了,打从上班开始,是大会批评小会检讨的,工作上是提不上来了。家里的条件就那样,房子是哥哥嫂子的,他不凭着一张脸,还能凭啥?反正因家两儿子呢,招赘到厂长家,亏了吗?
她跟厂长家的闺女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然后因瑱那年才多大?十八岁的小伙子而已。
正是桀骜不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年纪,你却叫人屈从现实?
扯淡!
就那么巧,这马大姐就是林雨桐这本尊那个未过门的婆婆。这位也是人心气高,在厂里给她家的儿子介绍了几个姑娘,可这些城里的姑娘多傲气啊!挑拣完这个挑拣那个,自己本身也没长的多出挑,偏嫌弃她儿子。人家还不找了,定要找个漂亮的。便不是工人,那以我们家的能力,这将来也能跟你们一样也能当工人的。到时候一样的拿工资,人还漂亮,又是因着我们家的关系留在城里的,这进了门还得伺候着我儿子的。这么着,这不是就在农村找了这么一个,打着结了婚想办法叫转正的想法嘛。
可马大姐不知道这说媒得罪了人家小伙子。人家小伙子心说,哦!给你家那瘸腿儿子找了这么一个水灵灵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瞧着就跟水蜜桃似的。结果到我这里呢?我就得配一个黑面馒头?觉得这马大姐看不起人。那句话怎么说的?
莫欺少年穷!你就一眼把我望到头了,知道我这辈子都没出息。
你叫我招赘还不算,还招赘那么一个模样的?
这位一不做二不休,对乡下来的临时工姑娘展开了追求。
一个是城里混混一般的英俊坏小子,一个是在农村长大见人就脸红的单纯姑娘。
然后没多少日子,这口鲜桃就坏小子先尝了一口。
坏小子是浑,但又不是坏人,把人家姑娘这个那个了,还怀上了,他傻眼了,这不能不认账吧,其实两人当年都不够结婚的年纪的。可这婚事不办也不行,这不是肚子给鼓起来了吗?
你说这事出了,几家人气不气。
因家,是平白得罪了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不算,本来就因为没房子,如果找对象找个厂里的姑娘好歹是正式工的话,还有希望分房子的,这弄一临时工算怎么回事?把领导都得罪死了,得罪完了,这别说转正了,临时工还能不能干还是两说呢。
贾大姐家呢,她男人曹海这个厂办副主任,马她这个妇女主任,两人就跟被扇了一巴掌似的扇在脸上了。
更何况人家葛秋成是厂长呢。
还有林家,拿了人家曹家两百块钱,闺女也带去工作了这半年了。钱也花没了,给林雨柱娶媳妇还欠下了外债,如今弄成这样,咋整?
已经成了这样了,林家说我们家也不多要礼金,可这欠了人家曹家的得给人家曹家吧。可因瑱却觉得林家是不把闺女当人,两百块钱,就把一大姑娘给卖了。这什么爹妈这是?而且这钱是桐桐花的吗?不是!是给他们家儿子娶媳妇了。谁花的谁还去。
浑劲又上来了。
他也说了,彩礼我们也出,但是跟曹家这是两码事。
喧喧闹闹的,最后怎么办的,林家把林雨桐的妹妹林雨枝嫁到了曹家,成了马大姐的儿媳妇。至于林雨桐,当时把林家爹妈给气的,压根就不管,爱怎么的怎么的!
可也因着林雨枝嫁到了曹家,林雨桐的临时工没被当时就辞退,可紧跟着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了,而且大的不正常,工作也做不了了。
因家也不敢不叫结婚,要不然,自家儿子就是耍流氓了。
反正是因家调动了一切家里能调动的关系,也花了不少钱,把两人的结婚证给办下来了,林雨桐的户口也因为夫妻挂靠,给迁了出来。
结婚了,住哪儿?
人家还能争取争取房子,可因瑱这样得罪了领导的,不给穿小鞋就算不错了,还想分房子?做梦。
混子有混子的办法。不是不给房子吗?
好啊!他闹腾,天天的缠着葛秋成,尤其是有领导来检查工作的时候。他跟人家厂长道歉呢,还说叫跪下都成:“……不能招赘到您家,我也很遗憾,但这婚姻自主了对吧,您不能强迫我吧……我这确实是有困难,再不给房子,我老婆大着肚子怀着双胞胎可就要把孩子生在大马路上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这一尸三命,厂长,您就是再把您家的闺女给我,您也赔不了啊……”
你说这么个玩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这么一通话。先不说丢人不丢人,影响不影响政治前途的事,只说自家那闺女,以后还说不说对象了?
葛秋成把曹海这么办公室副主任一通的骂,勒令他赶紧的解决问题去。
实际上,葛秋成恨不能所有的人都忘了说亲这一码事的,这分房子不分房子,跟这点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关键是现在房子它是真紧张。好些老职工还排着呢,也不是单单不给你。可你这么一闹,就跟针对你一般。
怎么办呢?
安抚还是要安抚的。没房子,想办法嘛!
就把厂家属区东北角靠着最角落盖着的门房给腾出来吧。家属区大,特别大,职工老职工连带家属,数万人呢。南门是正门,正对着大街。北门是后门,进厂子从这个门走。东北角的门,是个小门,也就是两个人力三轮能并行进去的大小,这地方外面紧靠着的是城中村,又有棉纺二厂三厂仪表厂好几个厂的家属院后门对着这个方向。因此,这一片反而是最繁华的地方。卖菜的做小生意的都在这里。要是不开这个门,厂里人进出买菜得多走三四站路。而给这边开了门,买东西直接从这里面进出。
这地方因是小区的角落,两口子在这里安了家,把这整个的角落都霸占了起来。靠着紧挨着他们的家属楼下面,扎起了篱笆。篱笆内外,各种的花种着,里面本来预留出来的花坛子,也种上了菜。跟着小院似的,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八个月的时候,在职工医院里,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取名因何,因唯。
两口子只一个人的工资,一家四口得吃喝呢。日子就紧巴的很,其实还是靠着两家的老人偷着帮衬,照看孩子,日子才往前磨蹭。可俩孩子刚过了周岁,年轻的妈妈意外的怀孕了,又因为之前生了双胞胎,喂孩子母乳,辛苦带孩子,这人没缓过来,这再一怀孕,贫血等等的症状就更明显了。职工医院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医院,医生的医术也有限的很。当时就说,不能流产,太危险。
想来以当时的医疗条件,确实不做比做了好。
于是,这一胎属于不生不行的。八个月之后,又生下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
可对这样的家庭来说,着实是欢喜不起来。
但因瑱人家到底是个乐观的人,只说:“能生就能养,总能养活的。”
于是这小三小四就有了,取名因缘、因果。因缘是姑娘,因果是小子。
大的两个才两岁,这又添了两个小的。再加上怀的艰难,生的艰难。生下后,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帮着照看。也无所谓坐月子不坐月子的,反正生活所迫嘛,什么活都得干。
这原身的一身病,就是这么埋下的根子。
可唯一叫女人不后悔的是,因瑱不是当年花言巧语,而是往后的这么些年了,无论生活怎么困顿,哪怕是给孩子买了奶粉之后,两口子没有了第二天的口粮得饿着肚子,他也都是笑着,给媳妇说各种的笑话,各种的贫嘴逗闷子。买不起金戒指,他就偷了花园里的花回来送老婆。这是婚后这个女人留下的不多的彩色记忆。
前几年虽然难熬,但每个月都有一个人的固定工资,再加上亲戚们搭把手,日子也还能过。可这两年,厂子的效益不好,工资只能发放一半。可孩子越长越大,学费、课本费、资料费、补课费等等等等的费用,再加上她身体不好。日子越发的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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