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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平听见贺宁馨问起下江南查官仓的事宜,想起自己给宏宣帝的进言,知道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迟早许夫人会知道真相的,还不如趁着女儿在这里一口气说了,许夫人想着自己也是为了女儿、女婿着想,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生气了。非常文学
贺思平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义凛然地道:“江南官仓的存粮,倒是都追回来了。有你爹我出门,任他贪官再奸诈,也逃不过你爹的一双慧眼!”说着,话锋一转,给贺宁馨和许夫人说起了自己在江南跟那些拖欠官仓存粮的贪官们斗智斗勇的故事。
“你不知道,那姓李的官儿,格外奸猾。别人一般都将私产挂在正房夫人名下,唯独他,偏偏挂在小妾的名下。你爹我,一时失察,上一次就让他胡弄过去。”贺思平大手一挥,站起身,跟说书的先生一样抑扬顿挫起来。
贺宁馨听说江南官仓的存粮都追回来了,心里一宽,听着贺思平的话,觉得格外有趣味,伏在许夫人肩上,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那这一次你是怎么知道有诈的?”许夫人将贺宁馨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问贺思平。
贺思平头一扬,在暖阁里来回走动了几下,道:“也是天助我也。上一次只是泛泛而查,就没有注意到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一次,我是拿着欠官仓粮食的官员名单挨个查核,并且登记各家夫人名下的私产,方才发现这李县丞家有些特别。别人家的夫人名下,都有房产田地数处,只有这李县丞的夫人名下,什么都没有。我就一时好奇,问那府里的知府,说这李县丞夫人,是不是出身寒微连份像样的陪嫁都没有?”
彼时江南府城的县丞是正七品,正室妻子可称孺人。根据大齐朝的律例,四品官以上的夫人可以请封诰命,成为诰命夫人。五品以下到正七品就只能请封诰敕,称敕命而已,不过也可称夫人。不比七品以下,那些八品、九品官员的妻子,就只能称太太,不能称夫人了。
做到府城的县丞这样正七品的职位,又不是科举出身这位李县丞,也算是有些本事,家里也是有家底才做得到的。而有家底的人,又怎么会娶个寒门小户的女人做正室?
也许李县丞是例外吧?
贺思平一时好奇,便多事了些,问起了这些闲话。
谁知那知府却愕然道:“怎么可能?李县丞是外地人,可是他的夫人,却是在本地娶的乃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富户嫡女。当时出嫁的时候,嫁妆就流水一样抬了三四天才抬万。怎么可能是寒门小户之女?!”
贺思平手里的单子,是让缇骑帮着查来的知府自然不知道各家夫人的陪嫁或者私房有多少,所以并不知道李县丞夫人的陪嫁不翼而飞这回事。
听了知府的话,贺思平方才觉得有些蹊跷,便以为缇骑查访来的财产清单有误,赶紧请他们再去核查。又仔细询问那知府,问清了李县丞正室妻子的娘家所在,亲自带了人,装了是从京城来办货的客商,去李孺人娘家明查暗访。
这一查,才查出李县丞跟正室夫人成婚多年生有二子一女·皆已长大成人。后来李县丞有一次出去办差,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妾,说是一个卖身葬父的孝女,孤苦无依自愿卖身为奴。李县丞怜香惜玉,不舍得这样的玉人儿为奴,便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纳了这位孝女为妾。
李县丞据说很是宠爱这个小妾,将家里的私产都改写了小妾的名字,而不是夫人的名字。还劝说自己的夫人,想将她的陪嫁和私房都哄了出来,也写作了小妾的名字,说是防备上头查贪腐查到他头上,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这孺人的娘家虽然在当地,可是只是一介商人,只有李县丞这个女婿是他们最大的靠山,又仗着李县丞的势,做了不少生意,生怕李县丞这座大山倒了,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不敢为自己的女儿出
李县丞的夫人不傻,这样荒谬的主意当然是不从的,可是架不住连她自己娘家人都站在李县丞这边,逼她把私房和李家放在她名下的私产都交了出来,换了小妾的名字。
要说这一招还是管用过的。贺思平第一次下江南查贪腐的时候,居然就让李县丞躲过去了,没有查到他头上。所以钦差走了之后,李县丞和自己的宠妾食髓知味,变本加厉,又软硬兼施,逼着那位夫人将自己的陪嫁也都写在了小妾的名下。
听到这里,许夫人先叹息了一声,道:“这夫人怎么这样好说话?她要是咬死了不松口,她娘家也不会怎样吧?”
贺宁馨却笑了笑,问贺思平:“那这位孝女宠妾,可有儿子没有?”
贺思平两手一拍,笑眯眯地道:“我女儿就是聪明,总能一针见血!有,她进门不到八个月,就生了个儿子,说是早产。后来过了一年,又生了个女儿。李县丞的夫人便搬进小佛堂诵经,李县丞的二门上,就是小妾当家了。让人称她‘二夫人,,不许叫姨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既然有了儿子,自然要争家产了。若是李县丞的正室夫人为自己的孩子着想,让那女人进门的时候签下卖身契,任凭她生多少个儿子,任凭她名下有多少财产,都是枉然。”签了卖身契,就是入了贱籍,给人做妾也是贱妾,不得扶正的。
贺思平这下不笑了,看着贺宁馨道:“你听人说过这事?”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只参了这李县丞宠妾灭妻,混乱纲常,可没有说过别的啊?”
贺宁馨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掩袖笑道:“太好了!原来这位夫人也不是一味软弱之辈,其实已经不动声色地拿住了那位孝女宠妾的三寸了!”
贺思平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后来我查到李县丞的私产都在这位孝女宠妾名下,便直接带人去了她名下的那些庄子,将粮食都抄了来,归还到官仓了。”
贺宁馨看着贺思平满眼的笑意。知道他还有后话没有说便笑眯眯地和许夫人对视一眼,故意就是不催。
贺思平等了半天,见贺宁馨还没有问他,有些着急了。这件事是贺思平在江南清查官仓存粮的波诡云谲之中,舒散紧绷心情的调剂,自觉做得十分到位,忍不住要在妻子女儿面前卖弄卖弄。
贺宁馨见贺思平脸都急红了,方才笑着问:“还有呢?那位夫人就让此事这样揭过?!”
贺思平忙接了话头,道:“当然不会。这位夫人既然手握宠妾的卖身契,一直隐忍不发怎么容得此事轻轻揭过?——自从李家的庄子被抄之后,这位夫人便从小佛堂里出来,央人写了状纸,状告那位孝女宠妾谋夺ˉ嫡妻的嫁妆和私房,还数次企图以妾害妻,要求追回自己的陪嫁和私房,将这位小妾绳之以法。”
贺宁馨点点头,道;“这位夫人着实聪明。她挑得时机也是极好的。京城里面刚刚审结了宁远侯两位妾室谋害正室的案子,她这一出头,府城衙门必不敢懈怠。而且爹正好在那里作为京城里来的钦差,那位李县丞就算想使银子将此事压下去都做不到。”
“不过这样一来,她跟李县丞的夫妻也算是做到头了。”许夫人有些惋惜地道,“世上的男人,负心薄幸的多,重情重信的少。女人真是一不小心,就会遇人不淑。”
贺宁馨默然不语。为了拿回自己的陪嫁和私房,将官司拿到衙门去打,而不是请李家的宗族出面解决,可想而知这位夫人其实是拼着自己不要那份财产,也不想便宜了那位贪婪的孝女宠妾罢了。
众所周知,这种官司一到衙门,至少一半的财产就拿不回来了。那些在官衙里面积年升上来的老父母官,有的是手段从富户手里挤银子。所以一般有族里争产的事情发生,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族内解决不会告到公堂之上。
那位夫人的破釜沉舟之心,可见一斑。
贺宁馨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贺思平却在一旁忙着跟许夫人保证,自己是那重情重信之辈,然后才满怀赞许地道:“那位夫人极为刚烈,根本就不想跟李县丞过了。状纸里除了状告那位孝女宠妾夺她家产,而且列了李县丞四项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四项大罪,说自己耻于同这种人做夫妻,要求义绝,拿回她当初所有的陪嫁和私房。”
贺宁馨和许夫人都对那位夫人的决绝既惊讶,又忍不住赞叹。
若是官府判了义绝,那位李县丞的官儿也就做到头了。更别提还有贺思平在那里推波助澜,暗地里帮着那位夫人。
贺思平笑着坐回了炕上,给许夫人斟了茶,才道:“所以,我又帮了那位夫人一把,参了这位李县丞一本。他本就不是科举出身,是走了门路,使了银子,熬年头才升上来的。我这里给他捅到圣上那里,下面那些收了他好处的人,生怕被他牵连,就都开始落井下石。这会子罢他官的旨意,应该已经到了江南的府城了。”
贺宁馨忍不住赞道:“这位夫人能够壮士断腕,倒也是个有胆有识的巾帼英雄。她这样过了明路,反而让人不敢轻视于她。”
贺思平也点头赞道:“正是。这位夫人的孩子也都大了,也娶了媳妇,中了秀才。今科乡试要是雀屏中举,也是举人官身了,就更不用害怕什么了。”
许夫人却叹息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可是她也年华老去了。”
贺思平见这件事居然将许夫人听得伤感起来,忙又转了话题,道:“所以这一次,清查官仓存粮虽然很顺利,不过存粮着实不多。”转得牛头不对马嘴。
贺宁馨一下子就把刚才为那位李县丞夫人所生的感慨抛到九霄云外,着急地问贺思平:“这是怎么说?不是说都追查回来了吗?”
贺思平讪讪地道:“帐面上的当然都追回来了,可是帐面上的本来就没有多少……”
贺宁馨的心一下子又沉到谷底。
“爹,您就给个准话吧?到底差多少?——也让我们有个准备,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贺宁馨已经迅速思考起来,从哪里能够弄到粮食,解一解西南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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