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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丽萍在接到这个任务后的好几天内,都是浑浑噩噩的。
她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内部任务档案上的那短短几句话,被她翻来覆去地看,几乎都要看得穿了孔。
江兰佩……江兰佩……
江兰佩是金秀荷?
她脑袋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个声音。
她机械地做着动手前的准备,准备去杀掉梁季成的妻子和儿子,并把保存在梁家保险箱内,属于江兰佩的原始档案拿出来带走。
回家抢资料的,先是梁季成的妻子。
蒋丽萍杀了她,然后从她打开的档案柜里,颤抖地取出了一叠早已泛黄的纸张。
于是,她看到了江兰佩的完完整整的真实档案,还有一张……没有被整容前的照片。
红衣女人捧着那叠资料,一页一页翻看,尽管早已知道了真相,眼泪依然在无人知晓处纵横淌落。
是她啊……
真的就是她!!
蒋丽萍不知自己花了多大的控制力,才在梁季成儿子回来之前,收拾好了自己其实已经完全崩溃了的情绪。
她把那份档案,那张有着金秀荷老照片的纸,颤抖着放回了档案袋里,紧贴在自己胸口。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楼梯底下,阴暗处,等着梁季成儿子回家,完成组织上交代她的第二次杀人。
只有在这短暂的等待时间中,她才能是“孙苹”,而不是“蒋丽萍”。
她才能捧着那一沓档案,任由泪水无声无息,却纵横恣意地从自己脸上淌落。
痛啊……真的好痛……太痛了……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近二十年后她才知道她原来没有死?
为什么那么好的人,要受到那么多的磨难?
蒋丽萍无声地恸哭,直到她听到梁季成儿子慌张的开门声,那个孽畜的儿子跑进来,跑到她的视野里,开始迅速搜寻档案袋……然后他注意到他母亲的尸体,他开始惨叫……
她只恨他叫的不够!死的痛快!!
她从阴暗处出去,把那一沓档案从他背后递过去,满怀怨恨的,极其森冷地唱起了那首属于她记忆里的金秀荷的歌,像是在以金秀荷的身份向这些罪人索命:“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你是在找这个吗?”
男人回头——!
砰!
她按下扳机。
蒋丽萍自堕黑路之后,第一次开枪开得那么决绝,那么痛快。
——她杀死了梁季成之子,在离开那个别墅之前,她最后一次打开了档案袋,凝望着泛黄的纸页上,那张属于金秀荷的照片。
她知道,当她出了这个门,坐上接应车,她就再也不能露出半分真实的情感了。
她深深地望了那照片一眼。
而后闭上眼睛,
把资料放回袋中,红裙摇曳,大步走了出去。
后来,蒋丽萍了解到,金秀荷当年是被黄志龙亲手送到成康精神病院的。
黄志龙那天并没有杀死妻子,他在最后要往她脖子上补刀时,看到她慢慢地抬起鲜血淋漓的脸,那眼神里满是鄙夷和憎恶。
他的刀顿时僵住了,随后他可谓是暴怒!
就是这种眼神……视他为灰泥,简直要把他打回原型的眼神……!这眼神勾起了他这些年对妻子全家累积的嫉妒和愤恨。
他简直不想让她死了……死了多容易?死了多痛快!于是他想了个更阴毒的招子,他把她交给了梁氏兄弟,让他们替这个女人改名换姓,往后余生,都要保证她被关在成康精神病院里,是死是活都和他没有关系,唯一的要求就是她不能够被任何人找到。
他知道那地方是组织笼罩的“销赃库”,处理尸体或者处理未死的受害人,都是最完美的场所。
而梁季成和梁仲康原本就对黄志龙的妻子万分垂涎,金秀荷当初落到他们手里,便成了他们发泄私欲的工具。对此黄志龙也丝毫不管。
金秀荷一开始被关进成康精神病院时,还是个正常人。
然而在精神病院内,如何区别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精神病人呢?
1887年,有个叫娜丽·布莱的记者做过一次类似的实验。她是个大脑思维正常的人,通过装疯卖傻,被送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
在那之后,娜丽发现院内的治疗方式相当的残暴,护士看护病人也极其敷衍。当人们认定她确有精神疾病之后,无论她如何向医护解释,对方都会把她的种种行为当做是精神病发作的症状。而当她和医生诚实地表明“我是一名记者,我来这里是为了深入了解状况”之后,医生却认为她的疾病变得更严重了,她因此被采用了更残酷的治疗方式进行对待。
娜丽的惊魂历险最终在《纽约世界报》的担保之下,才得以结束,而200多年后的金秀荷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被关在特殊病房内,被换上精神病的病服,梁氏兄弟向所有人介绍她的时候,都说她患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而且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和娜丽当年一样,金秀荷无论说什么,向任何人求助,对方都不相信。护士给她换药时也是小心翼翼地,敷衍着她说的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她的房间。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病人时,她不是也是了。
梁氏兄弟为了让她更好控制,给她灌下组织里提供的“听话水”,刚好那一阵子组织需要测试听话水的功效,这个女人就成了他们的测试对象,一次一次的药物灌下去之后,金秀荷就真的死去了,活在精神病院里的,是一个记不清自己是谁的,叫做江兰佩的疯女人……
为了更安全地把她掌握在手心里,梁氏兄弟甚至在拿她做实验体的同时,给她进行了数次整脸。
最后整出来的那个女人面目僵硬,神经损毁,黄志龙知道了,却觉得万分满意—
金秀荷的父母那阵子身体欠佳,卧病在床,浑浑噩噩,不久后不幸都过世了。而除了亲生父母,谁还会对金秀荷是死是活真正地挂心?
再看江兰佩如今的面貌,哪怕是非常熟悉她的人,都无法辨认出这张整出来的面容下,掩藏的是金秀荷的脸。
黄志龙听着梁氏兄弟的汇报,终于彻彻底底安了心。
“她现在就是个疯婆子,根本不记得自己原来叫什么,有时候拉着护士还叫人好好读书,见着医生就问孩子们怎么样了,没事做的时候就一个人在那边哼丢手绢的歌,她拿粉笔在墙上画了个窗户,哼歌的时候就往假窗户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别人问她,她就神神叨叨地说什么,站起来啦。”
黄志龙:“还真是疯了。”
“是啊,只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
“之前有几个学生来精神病院做义工,被江兰佩看到了,她原本在哼歌的,结果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我们注意了一下,引起她过激反应的是那些学生穿的校服。”梁季成谨慎地说,“有些像沪传的制服。”
黄志龙正在写东西的笔顿了一下,眼睛瞄向他放在桌角做样子的金秀荷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还穿着她学生时代的校服,他和她的第一次搭讪,也是因为校服。金秀荷变成了江兰佩,很多东西都已遗忘了,但她内心深处一定还是记着对他的恨的,黄志龙这样想着,等回过神来,笔尖已经划破了纸面……
“丢呀丢呀丢手绢……”
警车内,蒋丽萍听着这首童谣,一面回忆着过去那些事情,一面非常简单地,和警员们说了一些当年的经历。
烟又抽完一支,她把烟蒂扔了,神情中失落与平和半掺。
警员们听着她的叙述,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有人问:“江兰佩当时杀梁季成的时候,换上了谢雪的衣服,我们的侦查方向一直都是在想她为什么要给一个男人换女装,而事实上关键不在女装,而在于沪传的教师制服……江兰佩本能地恨着黄志龙,这种行为会让她有种在复仇的错乱感,是吗?”
“我想是的。”
还有人问:“那你在广电塔案里,用江兰佩厉鬼索命这件事,来营造杀人倒计时的气氛,其实是因为想要替她手刃那些人,是吗?”
“说的没错。”
警察:“你这样做,就不怕被黄志龙察觉?”
蒋丽萍冷笑一声:“畜生做久了,鬼神都不怕。黄志龙才不信这些,他也从未想到那个在他床上床下伺候他讨好他的人,会是金秀荷以前的学生。”
“更何况,以他的人品,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恩情一说,自然不会怀疑我与金秀荷的关系。他还觉得我这主意出的好,能让王剑慷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还能把之前的成康病院案彻底收个尾呢——他哪里想得到,有女人接近他,会是为了仁和义?他一向看不上女性,更不会认为女人能当线人。黄志龙在娱乐圈里不就不加掩饰地对很多熟人说过吗?”
“说什么?”
蒋丽萍淡淡地重复黄志龙曾经讲过的话:“——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女明星,我拿资本捧红了她们,回头却来给我拿姿态,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她学罢,笑容更是讽刺入骨:“可真是有了趣儿了,就连广电塔那个案子,他们最后要利用着收尾的,也还是一个他们嘴里的婊子——卢玉珠。这些人既看不起女人,又离不开女人……我是真的很想让黄志龙死在我的手里,那一刻,我偏要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被他害死的金秀荷!记不记得金秀荷曾经照顾过的一个笨拙怯弱,每一次丢手绢都要被抓的女孩子——他——记不记得!!”
那个丢手绢的童谣,对于问心有愧的魑魅魍魉而言,是恐怖的招魂曲。
而对于蒋丽萍而言,却是对于金校长最美好的回忆……
她在歌声里悼念她,她在歌声里思念她,她在歌声里替她复仇,她知道自己将一生活在这一首童谣里。
蒋丽萍仰起头,她想起在要杀死王剑慷那些人,在要出广电塔任务的前夕,她一遍一遍地在心底喃喃:“老师,我来给你复仇了……我来给你复仇了……”
她狂喜之至,又悲怒万分,她美丽的脸在台灯下简直都扭曲了。
丢手绢的歌声一遍一遍地放着,她在歌声里,一遍遍地写着那个对她而言讽刺至极的名字,写着那个老师活着但她却毫无所知的名字。
江兰佩……
江兰佩……
江。兰。佩!
眼泪打湿了纸面,她伏在桌上,卧底那么多年她承受了无数压力都忍耐住了,而这一刻她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
二十年啊!二十年了!!!她的老师……就那么生不如死地被梁氏兄弟凌辱,二十年啊!暗无天日,昔日笑着鼓励她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人被逼成了真正的疯子……
“二十年……江兰佩……二十年!!”她大哭着,喉咙里尽是血的腥甜,到最后,泣不成声。
她替她报仇。
她明明可以用更简单,对自己更安全的方法杀了那些人,却偏要选丢手绢的歌,选那杀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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