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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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林进家的时候, 李春山，李高地和李丰收正坐在堂屋里抽烟说话。</p>

眼瞅见李贵林进门，李丰收放下手中眼袋，不满问道：“这一大早的, 早饭都不吃，跑去哪儿了？”</p>

“我去满囤叔庄子里了！”如果他爹李丰收不问，李贵林一定不会主动说。但他爹既然开口问了, 李贵林却也不会隐瞒——有些事，李贵林想：也该说清楚了。</p>

“嗯？”闻声李春山、李高地的头都抬了起来。李丰收更是立刻问道：“大清早的，你去你满囤叔庄子干啥？”</p>

“爹，我就想去问问满囤叔他对红枣的亲事是咋想的。”</p>

“那他是咋想的？”三张嘴异口同声地问道。</p>

“满囤叔今儿和谢家媒婆说，”李贵林说道：“红枣不裹脚！”</p>

“啥？”</p>

闻言李丰收三人全惊呆了, 待反应过来就全炸了。</p>

“谢家还真请媒婆来提亲了？”</p>

“满囤和谢家说红枣不裹脚干啥？红枣才多大，跟金凤一样裹了不就成了？”</p>

“满囤真是不会说话！”</p>

“贵林，”李丰收想起来了：“满囤说这话的时候，你在旁边咋就不提醒一声呢？”</p>

李贵林心说他能提醒啥？这主意还是他给出的呢！</p>

李贵林不能告诉他爹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便只能沉默。</p>

“是啊，贵林，”李高地也可惜道：“你可是在城里念过书的，咋就也没提醒一下满囤呢？”</p>

李贵林继续默。</p>

李春山却突然说道：“贵林，满囤该不会是不愿意吧？”</p>

“啥？”李高地一听就惊了：“这还能不愿意？”</p>

“弟，”李春山道：“你先别说, 让贵林说。”</p>

李贵林点头承认道：“二爷爷, 您说得对。满囤叔他确是不愿意红枣现在出门。他说做人媳妇不及在家做姑娘来得自在！”</p>

闻言李春山继续抽烟锅不说话了, 李高地却跳了起来，气道：“这满囤说的是啥糊涂话？”</p>

“自古‘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满囤现以为留红枣是为她好，却不知这是要耽误红枣的一辈子！”</p>

“将来红枣大了，一准地要埋怨他。”</p>

“现放着谢家的宗妇不做，难不成他还能再给红枣寻个更好的人家？”</p>

“不行，我得找满囤去！”</p>

看李高地站着就要上门的意思，李贵林咬了咬牙，终于说道：“二爷爷，红枣将来不会抱怨满囤叔的。这‘不裹脚’原就是她自己说的！”</p>

虽然红枣今年才只七岁，但李贵林却奇异地信服了红枣的话——她不会裹脚！</p>

“红枣一个丫头片子，知道啥叫天高地厚？”李高地恨道：“满囤也是糊涂，竟然由着丫头的主意乱来，心里全没一点盘算……”</p>

李贵林听着李高地的话，忽然有些想笑：三爷爷竟然说红枣乱来，殊不知这丫头的心胸多稳，多沉得住气——不管听到啥，她都面不改色，波澜不惊。</p>

只这一份养气工夫，就胜过这屋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p>

“行了，弟，”一直抽烟的李春山抬起头来命令道：“你给我坐下！”</p>

“贵林，你讲，你讲讲你的想法！”</p>

李贵林道：“二爷爷，我私下觉得这事儿最好就听红枣的！”</p>

“啥？”李高地刚刚跳起来就看到李春山瞪他的眼神，只能又悻悻坐下。</p>

李贵林接着道：“毕竟她才是谢大爷看中的人！”</p>

李春山觉得李贵林的话里有话，禁不住问道：“怎么说？”</p>

“二爷爷，谢大爷当天并没有喝醉……”</p>

李贵林当下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最后总结到：“二爷爷，红枣虑事周全，处事沉稳，所以能得谢家大爷看重。”</p>

“而这桩婚事若是红枣自己不愿意，咱们便不能逼迫她去。”</p>

“什么叫她自己不愿意？”李高地又跳了起来：“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p>

“作主！作主！”李春山不客气的拿烟锅就给了李高地的脑袋一下：“你做得了主吗？”</p>

“一个亲闺女桃花，你都做不了主。现还想插手孙女的事？”</p>

李高地的气焰瞬间消了……</p>

李春山还想再骂，但看到神色萎下去后疲态尽显的小弟终是只哼了一声，没有接着骂。</p>

“俗话说‘草屋年年盖，一代管一代’。”李春山搁凳子角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站起身道：“红枣的亲事自有她爹满囤操心，我是不管了。”</p>

“族长，”李春山道：“我先家去了！”</p>

“弟，”李春山又叫李高地：“你跟我走！”</p>

李桃花的事让李春山明白——这女人急眼起来，那真是啥事都敢干。</p>

比如桃花，李春山想：先不过嫁了个近山的舅家，现都能折腾得他们全族没脸。</p>

而红枣，能读会算，要嫁的却是有钱有势的谢家——若是他们逼迫太过，招她跟桃花一样怀了恨，那以她的心眼和谢家宗妇的身份折腾起来还得了？</p>

所以这事儿，和先前桃花的事一样，他不管了，也管不了。他现能管的也就是他这个蜡把子弟弟了。</p>

洪媒婆进城后家都没回就先去了陶保家。陶保媳妇在家早等急了，一见她进门就赶紧问道：“事情成了？”</p>

洪媒婆摇摇头，把事情如此一说，陶保家的就也皱了眉，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进内院去见云氏去了。</p>

谢子安昨晚并没有宿在明霞院。</p>

他是今早去给老太爷请安时同云氏一起来的，同时还捎上了谢尚——等洪媒婆提亲回来，谢子安如此想：就该商量小定了。</p>

小定得尚儿自己出面，该有的仪程，一会儿媒婆来后得让她给尚儿好好讲讲。</p>

故而，陶保家的来明霞院报信的时候，不止谢子安在，谢尚竟是也在。</p>

听陶保家的说了事情没成以及没成的因由后，一向诡计多端地的谢子安也是没辙——他早已不是二十年多前那个一心只想为他奶出头而寻隙他爷偏房侍妾庶子的毛头小子了。</p>

即便骨子里依旧桀骜，但他也不会再轻易挑衅世俗——人生苦短，得不偿失！</p>

尚儿将来要走官道，谢子安暗想：他的媳妇，可以不论出生，但却必须是小脚——他爷的老路，他可不想他儿子再走一遍。</p>

所以这事儿啊，谢子安扶额：还得从长计议！</p>

云氏也是没想到自己数月来的困扰会在自己已经决定妥协的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烟消云散，一时间也是颇为好笑——笑自己先前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以及她一向自说自话偏却无往不利地丈夫谢子安这回也是踢到了铁板，撞到了南墙。</p>

莫名的，云氏对李满囤生出了一丝好感。</p>

这个李满囤，云氏心想，虽说出身贫苦，是个庄户人，但倒是世间少有的实诚人——这事若是换作别人，怕是只会赶着给女儿裹脚，不会叫自家知道。</p>

不怪大爷和他相交，然后又看中他家女儿，想必他这个女孩红枣的心性，也是极好的。</p>

谢尚一听却是不乐意了——他跟人提亲，竟然被拒了！被拒了！被拒了！……</p>

“没裹脚算个什么破理由？”谢尚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裹上不就成了？”</p>

“即便她家穷买不起布，那我送她些布也就是了！”</p>

谢尚知道小脚，比如他娘、他继奶奶、他那十几个叔爷爷的大小老婆、他几十个叔伯的大小老婆、他好几个堂哥的大小老婆都是小脚，甚至他身边的丫头文茵也是小脚！</p>

所以谢尚从没觉得这裹脚是啥稀罕事——谢尚真心以为这女人裹脚就跟女人戴头面一样，都是有钱才裹才带，没钱就不裹不带。</p>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谢尚暗想：那个红枣既然嫁了他，他家有钱，往后他拿布给她裹脚也是应该——细论起来这也是他的面子不是？</p>

听到儿子的话，云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子安。眼见他眉眼静默有如老僧入定——不知又在盘算啥，云氏当即心里一跳，立刻说道：“尚儿，这女孩裹脚都得六岁往前。现这李家姑娘已经七岁，再裹也难裹成三寸金莲了！”</p>

难得能名正言顺取消婚约的机会，云氏自不能放过。</p>

三寸金莲这个词，谢尚也知道——他家那些闹不清楚的兄弟小叔娶亲时，族人都要在新娘子下轿时看新娘子的脚，顺带争论到底是不是三寸金莲；再就是年节的酒席上，谢尚也没少听他家那些更为年长的叔伯们议论谁家新纳的小妾又是个三寸金莲。</p>

如此几年下来，谢尚耳炫目染地知道了所谓“三寸金莲”就是对小脚好看的最高评价。</p>

耳听说红枣裹不成三寸金莲，谢尚也是一阵失望，不过想起三寸金莲和四寸银莲也就差了那么一寸——不提起裙摆来，即便以他能百步穿杨的眼力都分辨不出来，便又说道：“裹不成就裹不成吧，横竖娶妻娶德，那红枣即便脚长得难看，但只要嫁进来后能管家能孝敬爹娘，倒也还罢了！”</p>

云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