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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沉纳兰君让高悬“纳兰述”人头,君珂纳兰述,被逼无奈直奔北策门。
前往北策门的路上已经没什么守军——都在那里等着。
这也是阳谋——你知道不能去,你不得不去。
向正仪像一团被风卷着的火,腾腾卷过燕京的大街,脚步在青石地面上落下急促的鼓点,像战场上的战士,即将越过敌人的壕沟。
她几乎是一鼓作气,冲到了北策门。
北策门前,大军如铁,火把连绵,沿着城门一字排开铁甲重步兵,将城门防御得万夫莫开。
城门上,高高挂着一颗头颅,头发垂落看不清容颜,依稀年轻。
头颅之下,众军拥卫之中,骏马之上端坐面沉如水的纳兰君让。
城中的一切异动都已经报到了他这里,尧羽卫搞出来的事令他和沈梦沉都措手不及,一想到盟民被屠戮消息传出去的后果,纳兰君让的心就落入谷底。
那后果太重,重到连他都担负不起。
筹谋一载的计划,早有防备的燕京,来对付那区区三百人,竟然还落到这样的结果,这让他如何向祖父和朝野交代?
计划本来都在顺利进行,最初由沈梦沉主持,后来他也有接手,在朝廷的计划里,刀先从尧国剖起。
尧国是冀北最大的助力之一,一个稳定的尧国,将是冀北永久的后路,就算朝廷下定决心对冀北下手,成王妃回国登高一呼,引兵倒灌,朝廷北方战线立即便不稳。一旦尧国破釜沉舟开放国境,引羯胡和西鄂入关,大燕立即便有连绵兵祸。
于是只能等,终于等到尧国不稳。
稳定的尧国固然是冀北的后盾,但内乱的尧国,也绝对是冀北的拖累。
一个价值连城的祖母绿矿,催生了一个野心家。尧国即将陷入战火,此时大燕要做的,就是把消息封锁,不让冀北得知。以免成王妃早早得知消息,尧国内乱便没有发生的可能。
这难度相当高,但是大燕做到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机缘巧合,比如君珂的出现,竟然导致纳兰述出走,尧羽卫离开,大燕正中下怀。
成王妃留在尧国的旧部,其实非常精悍,他们很早便得了华昌王有异动的消息,前往冀北报信。
然而在三水县一个无名小村,他们遭到了纳兰君让亲自率领的高手拦截。
那一夜雷雨不绝,正是动手好时机,纳兰君让精悍的亲卫队,带来了防水的雷弹子,当夜轰鸣的巨响,其实不是天雷,是人工雷。
但对方的强悍也超乎纳兰君让的想象,一个诈死的尧国卫士,临死前掷出的飞钹,伤在了他的要害。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然和后来的事无关。
纳兰君让回想那惨烈一战,不得不佩服成王妃——留在本国的旧部经过二十年,依旧忠诚,并强悍如故。如果不是遇见君珂,他必死无疑,那么那一战,依旧是她的部下胜利。
拦截下了最重要最精锐的一次报讯,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华昌王势力渐涨,在大燕暗中帮助下稳控局势,如今终于兵临城下。
于是,终于到了让冀北知道消息的时候了。
至于冀北知道消息如何动作——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深渊。
而留在燕京的纳兰述,自然同时成为朝廷首要剪除对象,他的血统和地位,绝不能活着出燕京。
计划很艰难,最起码瞒过那些精明的尧羽卫,在尧国和大燕境内将他们一一灭杀就很难,好在毕竟是两国之力,终究还是成功了。
纳兰君让和沈梦沉,都没有小瞧纳兰述,从燕京固若金汤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来。
但他们今晚还是跌了眼镜。
纳兰述竟然会把主意打到云雷家属身上!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他自认为了解纳兰述,这个贵族异类,有很多被贵族不以为然的怪癖,比如贵族们轻贱如草的百姓性命,纳兰述从来就不苟同他们。
当年看见路边乞丐都拎了去介绍做工的少年,如今会下这样灭绝残忍的命令?
纳兰君让恨自己对纳兰述了解不足。
他却不知,他没有看错谁,这世间最不能把握的,只有人心和天意。
火光闪耀,他在跃动的火光里沉凝了心思——无论如何,这些人必须留下,才能封锁消息!
留下这些人,然后将云雷军远派边军,才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他的面前是一色空旷,撤去了所有可以遮掩的屏障——要来,就得毫无遮掩的冲。
来吧。
你要在燕京翻风搞雨,我就逼你硬碰硬。
深红的披风散在风里,翻出黑色的云龙图案,狰狞欲舞。
纳兰君让静静注视着黑暗尽头,吩咐身边人,“等下若有女子冲进,不可放箭。”
“是。”
话音未落,便听见脚步声。
急,而有力,落足如蹬,起步飞跃,每一步都跨出杀气腾腾,并拥有相同频率。
纳兰君让皱起眉头——这是军人冲锋才有的步伐,寻常人学不来,印象中君珂和尧羽卫,似乎都不是这么飞奔的。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
那人穿得花枝招展,粉红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摇,挽起的髻有点散了,松了半个披在肩头,裙子有点阻碍她前冲,她捞起昂贵的丝纱挽在腰上。
这么个造型,出现在这么个肃杀场合,万双眼睛直勾勾瞪着,都有点傻了。
那人脸上有黑灰血迹,妆容也花了,看不出长相,只觉得是个少女,然而她前冲如炮弹,转眼就到死守城门大军之前。
向正仪奔到了。
她身后人影在拐角处一闪,是君珂。君珂却没有跟过去,看见军容严整守株待兔的大军之后,她立即闪进了大军视线之外的地方。
向正仪已经拉不回来,她不能再陪着她做无谓的冲锋,反正纳兰君让认得向正仪,不会伤害她。而且她保存实力,万一向正仪遇到危险,她还可以冲出去救她。
君珂的想法并没有错,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件事。
她忘记向正仪换了平日她绝不会穿的衣服。
她忘记向正仪在燕京贵族心目中,“刚硬少年”形象十几年如一日,早已根深蒂固。
她忘记向正仪刚才为了做戏,为了体现女性柔美,还化了妆。
她忘记现在的向正仪,不仔细看,是绝对认不出的。
向正仪冲了过去,挥舞着她的厚背朴刀。
她喜欢重武器,适合她沉猛凶悍的武功,人还在丈外,劈出的刀风已经到了纳兰君让眉梢。
冰冷而割裂的风。
“大胆!”
纳兰君让的亲卫眼看她冲近,一直冲到既定的包围圈,蓦然大喝,数十柄长枪挑起,冷光电射,将向正仪这一刀生生挑了出去。
向正仪被十几人的力量挑得腾空翻起,半空里一个跟斗,正迎面撞上城门上的头颅。
隔着一段距离,那头颅眉目不辨鲜血淋漓,垂头正对上她的脸,一双早已无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向正仪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惨痛的低嗥,伸手去够。
然而还有一段距离,终究错开落下,向正仪霍然甩头,借着坠落之势,当头就对纳兰君让天灵盖猛劈!
亲卫们怎么能允许她这样居高临下伤害纳兰君让?更多人长枪上迎,火花四溅,男人们用尽了全部力气,将向正仪再次挑得高高飞起。
刚才那一迎面,纳兰君让已经看清了向正仪的脸,呆了呆,想了一会,才骇然道“怎么是你——”
赶紧抬头要呼喊,霍然变色——
向正仪正等着那一挑,借势飞起,半空中脚在墙上一蹬,粉红身影一翻已经够着那人头,她伸手就去摘——
“不要!”
“不要——”
两声呼喊,前者惊怖,后者撕心裂肺。
“啪。”
极短促的一声,短如夭折者的生命。
人头摘起,腔子却连在墙上,向正仪大力一扯,扯动后面的连带机关,黑色的乌光一闪。
向正仪身子一颤。
然后下落,落下时犹自抱着那颗人头。
“砰。”
她重重地栽落在地上,于纳兰君让马前,腰背撞在地面砰然一声,她一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却犹自未松开怀中头颅。
纳兰君让一低头,浑身一颤。
“公主!”一条黑影闪了出来,奔得比先前向正仪冲出来时还要迅猛,视铁甲重箭于无物,冲向向正仪。
大军刀枪举起,纳兰君让却突然将手一举。
他认出来这后出现的人是谁。
君珂看也不看大军和纳兰君让,扑到向正仪身边,跪在地下,将她抱在怀里,一眼看见插在向正仪心口的黑色短箭,那位置让她呆了呆。
正中心脏,而且,已经穿透了整个心室。
回天乏术。
君珂眼泪滚滚而下。
“公主……”她手指痉挛着抓住地面,指甲里抓满血和泥土,“我该拦住你……我该拦住你啊……”
“君珂……”向正仪的心口并没有出太多血,短刀太利,堵住了鲜血的喷薄,她也没看自己的伤势,颤巍巍试图将那个头颅递给她,“看看……看看……”
君珂知道她要说什么,抹抹眼泪,只瞥了一眼,便道“不是……不是!”
她心中悲愤,第二句说得极其大声,转头狠狠盯住了纳兰君让,纳兰君让脸色一白。
向正仪居然露出笑意。这很少笑的,男儿般风骨铮铮的少女,此刻笑得,虚弱而温柔。
像一朵开在废墟上的花,明艳在断壁残垣里,生或死,都不愿负了这似水流年。
“好……太好了……我就知道……”她喘息着道,“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
随即她嫌弃地手指推推人头,君珂帮她拿开,向正仪喃喃道“扶我……起来……”
君珂轻轻将她扶起。
向正仪垂目看看自己的衣襟和裙子,露出一丝惨淡而满意的笑意,“还好……没太脏。”
君珂仰起头,咬紧了唇。
“这裙子……好看么?”
“好看。”君珂哑声道,“你穿这个真是再美不过了,女人味十足,真的……不盖你。”
“嗯……我也觉得……我很喜欢……”向正仪手指无力地在衣襟上拂过,想要拂去一点灰尘,君珂连忙帮她掸干净。
“可惜……可惜……”向正仪握了握君珂手指,将一样东西推进她的掌心,随即在君珂怀里努力转过头,望着来路黑漆漆的夜色,“可惜……”
可惜不能让心爱的人,见着她一生里,最美的模样。
她不肯说,眼神满是遗憾而眷恋。
纳兰,我穿粉红色很美,你该见一见的。
“他就来了,他会来的……他马上就来了……”君珂声音低低,一遍遍重复,蓦然仰头,嚎啕大哭。
“纳兰!你来啊!你快来啊!”
她仰天嘶喊,哭声如吼,又如雷弹刹那爆破,从胸臆里爆发出的苦痛悲愤,冲击得靠近的士兵都晃了晃。
纳兰君让手指一软,险些丢掉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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