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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鸡蹲在窗台上,涎着狗脸,做“哥就是喜欢乱跑哥就是爱惊扰别人哥就是爱给你找麻烦”的呆傻状。
纳兰君让眼神里掠过一丝轻松和一份鄙视——轻松的是这一人一狗演技不错,鄙视的是这一人一狗演技太不错了!
“陛下。”他收回目光,回头道,“是那神眼女子应召来了。”
“哦?”纳兰弘庆看见君珂远远在院门口,又有最信任的孙儿说明,放下了心,呵呵笑道,“是安昌说的那女子吗,你先别走近,朕来考校考校你——朕今儿戴的是什么玉佩?”
皇帝站在窗前,腰以下都被墙遮住,君珂在院门前磕头,一边暗骂没有学小燕子戴“跪得容易”,以为会在御书房的地毯上磕头的,结果要跪在冰冷的院子门口,一边抬头看了看,朗声道“陛下今天没有戴玉佩。”
“好!”纳兰弘庆大笑,“果然神眼!”
君珂埋头撇嘴——我还知道你内裤是黑底绣黄纹的呢!
“你这样的奇人,按照我朝惯例,是可以享朝廷供养的。”纳兰弘庆笑容慈和,“本朝有转设皇族供奉一职,虽是虚衔,却专聘在某一方面有大才之奇人,朝廷礼敬,终身供奉,享四品京官同等禄米,若有功勋,还可另行升赏。”
“还不快谢恩。”一边的纳兰君让立即道。
君珂埋头翻白眼——殿下你今天扮演的角色和清宫电视剧里的太监一模一样!
“民女谢恩!”君珂山呼万岁,一边盘算,这供奉虚得很啊,有手下吗?有办公室吗?办公室带休息室吗?有专车接送吗?有公费旅游吗?小孩保送上大学吗?爱人经常出国吗?四品京官什么禄米?比得上现代市高官吗?
“以后可以称微臣了。”纳兰弘庆笑道,“我朝以前有位女状元,不过是女扮男装,被发现后,先帝也没有降罪,后将她赐嫁京中贵族,倒成全一段君臣佳话,如今你也算是我朝第二位女臣,但望朕也能和你,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陛下恩重,微臣定不敢有负。”君珂又磕头,暗骂老头怎么恁啰嗦呢,几辈子的事说个没完呢,你以为把女臣子嫁给京中贵族就是不歧视?说到底还不是不乐意女子为官?
“你既是女子,朕赐你出入宫禁之权,也好给后宫主子们谈谈讲讲,你神眼探病朕也听说了,皇后病弱,稍候朕让人带你去凤藻宫,你给皇后看看。”
“是。”
“这是……你的狗?”纳兰弘庆注意到幺鸡,眼神惊异,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好生雄壮。”
“幺鸡,给陛下请安。”
幺鸡同志十分合作地站起,拱爪,对纳兰弘庆作了个揖。
这一手在幺鸡还是个小白狗的时候就十分擅长,当然这不是太史阑教的,太史那性子,睥睨得恨不得反穿内裤把所有男人踩在脚下,哪里肯让爱犬卑躬屈膝丢掉太史家犬之神威,但问题是她有三个无论如何都甩不脱的死党,并且为人也都有点那么不是东西,最喜欢和彼此做对,你太史不让损伤爱犬骄傲,我景横波就一定要教它作揖撒欢献媚邀宠,这等较劲行为,直接导致了幺鸡性格的抽风性可颠覆性不确定性和多变性——它可以上一刻是睥睨天下傲气凌云的兽王,下一刻是腆着肚皮摇尾撒欢任你调戏的狗,两者之间转换保证流畅自如毫无痕迹。
猛犬作揖,分外风情,何况古人哪里有这般调教狗的习惯,纳兰弘庆怔了一刻,忍不住哈哈大笑,惊喜地道“好,好狗!”
幺鸡人来疯,越发得瑟,人立而起,半屈膝,一爪下垂,一爪扬于身后。
这是文臻花费半个月时间悄悄调教出来的姿势,名叫“掷铁饼者。”
君珂捂眼,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悲叹……
人类已经不能阻止它卖萌了……
纳兰弘庆却越发欢喜,老皇久处深宫,平日里政务繁忙,虽然后宫妃子们养了不少宠物,但那些抱在手里的娇宠的小动物引不起好武的皇帝的兴趣,皇帝喜欢猛犬,会卖萌的猛犬更无法抗拒,兴起之下,竟然启开暗扣,拉开身前一个柜子的抽屉,道“来,你喜欢什么?”
纳兰君让刹那间神色一紧,那么稳沉的人,居然眼神微露惊骇之色,随即想起幺鸡是狗,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君珂虽然没有进屋,但是一直看着两人神情,此刻看见纳兰君让表情,心中一动。
这人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抽屉里是什么宝贝东西?
她一时心血来潮,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却立刻手指点地,夺夺敲了两声。
这是她给幺鸡的暗号,幺鸡半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狗头往抽屉里一拱。
它脑袋大,动作快,拱进去的时候还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卷,顿时将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都顶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这也是闲得无聊的研究所生活里,幺鸡学会的绝技之一,它的最高记录,是将一抽屉的花生,瞬间一个不漏地全部顶在了自己头上。
东西被顶出的一瞬间,君珂看见一个深蓝色镶金边的令牌状的东西,那东西造型古怪,整体浮雕,其上蹲踞九条异兽,各自形貌奇古,姿态各异,令人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君珂运足目力,甚至还看见了那令牌的背面,有个隐隐的凹陷,像是故意留下的凹槽。
这东西太显眼,以至于幺鸡明明顶出了好几样玉饰,君珂还是只被这个吸引了注意力,然而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几乎是立刻,纳兰君让便从幺鸡头上迅速抓下了那令牌,淡淡道“这狗倒是好头功。”
令牌被顶出来那一刻,纳兰弘庆也有些震惊,此时见纳兰君让迅速抓回,才神色微缓,转眼看远处低眼垂眉的君珂,再看看面前这条傻兮兮吐舌头的狗,觉得也没什么,笑了笑道“真是会挑东西……”顺手选了个镶海蓝宝石的玉牌,挂在了幺鸡脖子上,道“明儿叫人刻上几个字……嗯,它最喜欢什么?”
他问的是君珂,君珂想想,道“肉?”
纳兰弘庆一笑,道“那就刻‘见者赏肉’。”
“谢陛下!”
君珂牵着幺鸡辞别皇帝,摆出一脸假笑给皇帝,又向纳兰君让告辞,刚习惯性摆出假笑,纳兰君让面无表情对她那么一盯,她笑不出来了。
君珂吸吸鼻子,心想哎呀算了人家其实还是不错的,没真的虐待过你,也有自己难处,被气成那样也没为难你,别和人家过不去了,啊?
这么一想心便一软,她慢慢绽出一点笑意,不是那种奏对应答规定的三颗牙齿的笑容,而是她自有的那种,从眼神里慢慢晕开,蔓延到眼角,再飞上颊端,像朝霞飞上日光照亮的天际,然后在唇侧,一抹春光般洇染开来。
纳兰君让原本等着她的假笑,然而此刻却得见她这样的笑容,一瞬间她身后凤仙花娇嫩温软,都不及此刻容光娇美,至令人惊心动魄。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真心对他微笑。
未曾想美到如此。
纳兰君让忽然有些恍惚,竟慢慢也对着那笑意,微微勾起嘴角。
君珂如被雷劈!
他在笑!
他在笑!
他竟然在笑!
她惊悚的表情落入纳兰君让眼底,他一惊,恍惚立即飞到九霄云外,脸色一敛,恢复面瘫。
君珂撇撇嘴——果然!所以刚才她一定是眼花了!
她牵着幺鸡出了御书房,准备往凤藻宫去,引路的太监看见幺鸡脖子上的玉牌,顿时神态亲热,问君珂“这是陛下亲赐的玉牌,陛下可有令要刻字?君供奉吩咐一声,咱家立即替您去承造司刻上,回头您出宫就可以给神犬戴上。”
君珂心中一边暗自感叹人不如狗呀人不如狗,一边正色道“哦,请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所有人等见者赏肉’,请把那个肉字勒红、加粗、着重、打圈,谢谢。”
太监“……”
幺鸡笑得见牙不见眼。
君珂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从今以后,不用花钱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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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皇后的凤藻宫,给君珂的感觉就像一个巨大的药罐子,不是说造型像罐子,而是那种药味,无处不在地自每块墙砖每寸地面里散发出来,像是经年累月,都浸淫在了药材里。
事实上也是如此,据说皇后自从流产了最后一个孩子后,便一直病恹恹的,但病了这么多年,却也就这么病着,随时都像会死去,却也一直没死,让宫里那些等着凤藻宫挂白的妃子们,白白等了许多年,等到青丝变白红颜老去,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别等了,你等到老死,她也不舍得死的。
幺鸡在凤藻宫门外被拦住了,皇后怕狗,而且也怕吵,幺鸡也不在意——它忙着呢,它得花时间好好盘算该怎么吃掉它那么多肉呢。
是枕着肉睡呢还是盖着肉睡?是每天吃十顿呢还是每小时吃一次?
幺鸡蹲在凤藻宫外的水池边,盘算着这个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复杂的命题,忽然觉得一方影子,笼罩住了它所在的范围。
那一角衣袍如流水,曼曼青青,迤逦开水波回旋的暗纹,像一卷华丽的宫廷旧画,展开在深秋枫叶飘落的回廊上。
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那是种非常适合宫廷,让人一闻见就想起深宫俪影华宴流光的气息,和周边凤藻宫的药气混合在一起,不觉突兀,反而让人有几分昏眩。
幺鸡对这气息很熟悉。
熟悉到噩梦经常做起。
还没觉醒长成时期遭遇的恐惧,会比较深切地留在记忆里,即使日后强大了,一时之间也不能抹去。
它嗷地一声向后便退,那人并不拦它,拢着袖子,笑意像这春天里在花丛中乍隐又现的蝶,声音悠长。
“你在这里?那么,我的美艳小猪,是不是也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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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小猪君同学,此刻并不知道她的生平大敌就在宫门外,和她的狗聊天,她随着宫女进了内殿,一路上烟气袅袅,药味浓浓,加厚的地毯落足无声,重重帘幕将所有人的对话都闷在一个沉滞的环境里,君珂只觉得这里与其说是中宫倒不如说更像庙。
沈皇后没有出来,掩在帘幕后咳嗽,她似乎并不打算让君珂瞻仰她传闻里倾国的容颜,也似乎对皇帝十分看重推崇的神眼名医不感兴趣,听了宫女的传报,只淡淡道“是吗?本宫这病,这些年来来去去也看了很多人了,如今既有新神医,也不妨看看罢了。”
君珂听这语气就知道沈皇后没上心,于是她也就“看看罢了。”
然而隔着帘幕那么一看,她忽然浑身一颤!
惊骇像浪潮瞬间席卷了她,她只觉得心腔一冷头皮发麻,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却退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没有让开也没有呵斥,一手揽住了她的肩头,指尖轻轻搁在了她肩井,在她耳边微笑,笑意迷离而迤逦。
“我说……你看见什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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