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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这一世的身前事,我要做几点补充说明。

第一,我给你们叙述的这些回忆,其基础线索,皆来自桥雄一郎在日月神山崖洞里的讲述。他城府极深,老奸巨猾,一定对我隐瞒了一些真相,同时又虚构了一些事情出来。但作为一个失去了记忆的魂魄,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辨别他讲述的真伪。

第二,随着桥雄一郎的讲述,我的记忆正在一点一滴地被他激活。这可能是几个月前孟婆给我喝的那碗鸡汤,药效开始显现了。也可能是因为日月宝镜真的有让人看到前世今生的法能。总之,我原本空荡荡的记忆,一点点地变得丰满,生动。我的过去,再也不是一张白纸了。

第三,我终于弄清了自己失忆的原因。便是因为那晚与郭一水夜探碧云寺,头脑受到撞击后产生的后遗症。此刻,当我跟随着桥雄一郎所述的线索,记忆一的碎片被组合成一张张的拼图时,头脑里却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我。这肯定就是我头脑受重创后留下的后遗症。

不管怎样,我现在是一个有身份的鬼魂了。

我叫文芳,是绿度母娘娘的第五世轮回之身。我有一个妹妹,她叫文馨。

那年在任城,我爱上了一个叫郭一水的男人,并与他在我家的小院里定下了终身之盟。

郭一水回到东洋之后,我们几乎每个月都要互通一次书信。原来这男人并不是像是其他考古专家那样刻骨、古板的直男。

他很善于哄我开心。

每一次书信里,他都要给我写一首情诗。他的情诗虽然比不得那些真正的诗人专业,但热情奔放、直抒胸襟地表达着对我热烈的思念。

他只是我一个人的诗人。这么一想,他那些诗歌里的瑕疵,反倒成了我最喜欢的意境表达了。

而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他。

有时,我一个人站在秋千下面,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离开任城那天晚上,我们相拥而坐的情形。

这院子里,我脑海里,我梦里,到处都是郭一水的影子,到处都充斥着他身上那一丝撩人的香烟味。

我想,他在东洋国,一定像我思他这般想着我吧。

转眼半年过去了,冬去春来,到了他离开第二年的三月。

这天,我又收到了他的书信和包裹。

拆开这封信笺,充满浓浓墨香的宣纸上,竟粘贴着六朵已经失去了水分,但仍然保持着明亮粉色的樱花。

我深情一嗅,竟似嗅到了漫山遍野的樱花芳息。

他在此信中言道“芳,给你写这封信时,阳光正好。我徜徉于富士山满山飘舞的樱花雨中。花雨思佳人,芬芳凭幽梦。你名字里一个芳字,便像极了这扑鼻而来的樱花的芳香。大抵,你原本便是花香幻化而来的,让我如此着迷。所以,我才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亲手摘了六枚花瓣,附于信中,以示别离六个月我对芳的每一次思怀。离开任城那个夜晚,我曾许诺于你,要寄一棵樱苗回来,种于你家的小院里。这次,我顺便在富士山上,做了一回幸福的‘小偷’,锹了一株幼苗,随信一同寄回来。你这个季节种下,最快明年,它就开花了。”

那棵樱苗,差不多两米高,茶杯一般的粗壮。

午后,春阳撩人。我和妹妹一起,将这棵郭一水从富士山寄回来的樱树种在了小院围墙旁的那块空地上。

那是他专门指定的位置。

我锹坑,文馨填泥,浇水,这棵光秃秃的樱苗,迎着三月的春风,至此在我们家安定下来。

我们种下的,便像是一棵希望。

转眼又是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却没有收到郭一水的书信。

给他接连写了好几封,均是石沉大海。

我不免担心,每天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或者,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六月里,他终于来信了,满笺的歉意,说他前两个月去了东洋一座被投过原子弹的荒岛考察,那边每日风餐露宿,通信不便,所以没有及时联系。

但他应该写给我的诗,一首也没有落下,随着书信一起寄了过来。

如此,我便原谅了他。

十月里,教授突然登门造访,说是受了郭一水之托,专门来看我和文馨,还给我们带了很多教授家乡的土特产。

我便在任城那家西餐厅,请教授吃饭。

我向文馨介绍教授“这位是你姐夫的好朋友。快喊教授叔叔。”

文馨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教授盯着文馨看了一会,笑着对我说“你妹妹真可爱,又明理。文小姐教导得好。”

我微笑着回答“那是因为她很小时,我们父母就去世了,所以懂事得早。”

教授问道“小馨现在哪里上学呢?”

“就在任城的国立小学,上三年级了。”

教授说“那得好好地培养。任城毕竟条件差了些,等她读初中时,便送到省城的中学去吧。”

我说道“她只有一个无权无势的姐姐,没有关系,省城怕是去不了的。”

“这事无妨,到时交给我来办。”

“这如何好烦劳教授你费心。”

教授笑道“你这便见外了。一水离开任城时,专门嘱托我,要替他照顾好你们姐妹。我可不敢辜负朋友之托啊!”

文馨却说“姐姐,我不要去省城读书。我就在任城读书,一直陪着你。”

教授说道“到时让姐姐的工作一起调到省城去,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位教授城府极深,他眉宇间的笑容,看起来也不真诚。

郭一水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

但不管怎样,既然他和郭一水是朋友,肯定能了解一水过去的很多经历。

教授果然给我讲了很多郭一水过去的事情,但都是一些朋友之间互相吹捧的话。不过听他如此赞扬郭一水,我心里觉得十分舒坦。

教授又问我“文小姐头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吧?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我说“谢谢教授的关心。我的伤已经全好,目前来看,还没有对生活和工作造成什么干扰。”

“那敢情好!”教授兀自喝了一口红酒,又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去年五月那个晚上,你和一水在碧云寺究竟遭遇了什么,听到或者看到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呢?

我答道“其实也没什么,那晚水哥就是突然想去发掘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灵感。然后我们去了之后,就发现被杀死的那些军警,慌里慌张地逃走,便跌倒后撞伤自己了。”

教授“喔”了一声,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日子就这么散漫地,在我与郭一水的书信中不断地重复。

转眼又是一个冬去春来。郭一水离开任城,就快两年了。

过完春节,天气就开始变得暖和起来。这天早上,文馨兴奋地从院子外跑进来,告诉我,那棵樱树好像长出花苞了。

我正在书房你给郭一水写信。这一次,我的笔触有了几分哀怨。

他当初离开时曾信誓旦旦地说,他最多让我等两年,便会从东洋国回来。

现在离两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我又拒绝了几次提亲,其中包括王秘书托报馆的领导做媒,要把我介绍给刘市长的儿子刘天俊。

那位刘天俊我在采访市长时见过几次,比我长五岁,在任城的一家国企做技术科长。他不像其他的,喜欢出风头。

人,倒是非常踏实。家里的权势,自然不在话下。

但那和我又什么关系呢?

一听樱树长出了花苞,我将笔一丢,便兴奋地冲出书房,来到院子的那棵树下。光秃秃的树枝上,果然长出了许多青褐色的花苞。。

文馨扳着指头,计算了一下花期,高兴得跳起来,说道“我们的樱树,三月中旬就能绽放了!”

我点点头。又回到了书房,提起笔来,继续给郭一水写信“水哥,我们的樱花树就要第一次开花了,按照你当初的约定,花开之时,便是你回归之时。我和小馨便在樱花下面,等着为你接风洗尘。”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接下来两个月,郭一水又杳无音信。

三月中旬一天,院子那棵樱花树,一夜之间,果然全都绽放了。

文馨穿了一条白色的公主裙外套,在堆满的一树粉雪之下,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

一阵风吹来,粉色花瓣纷纷洒落一地。

花绽如斯艳,花凋如斯愁。

樱花虽极美,花期却短得令人黯然。

三天后,一场春雨,院里花落地。残瓣在积水中漂浮着。满树樱花,如一场春梦,香消玉碎。

文馨捧起一捧花瓣,伤心而哭。

而我,望着刚刚吐露出新叶的树枝,黯然想到今年,郭一水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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