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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看着愤怒的李贤。

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

如果称呼李贤为儒学士,那是在骂他,应该叫他道学士。

因为大明的儒学士,更多是称呼那些在社学和儒学堂读书,刚刚读完蒙学的人。

若称呼李贤这位正经的科举出身的大学士为儒学士,就像是在骂他小学还未毕业一样。

但是李贤读的的确是儒家经典,的确可以称之为儒学士。

儒家的经典,对道德是有一定的约束和要求的。

这也是朱祁钰不喜欢的一点,这种约束和要求,发展到了现在,变成了一种宗教性的东西,甚至僭越公权。

大明的这片土地只能有一个太阳!

但是无论什么样的学问,亦或者正经的宗教的总经,都是劝人向善,这是招揽信众的基本诉求。

那么这群连儒学士都嫌弃的重利盗跖,人厌狗嫌的东西,该怎么具体定义呢?

朱祁钰笑着说道“一群虫豸!”

“虫豸的下场只有死亡,不肯交税的虫豸,更加该死。”

朱祁钰已经很克制了,作为一名皇帝,他到了南京之后,徐承宗去给他们开会,这算是朱祁钰第二次好言相劝了。

他把一群胆大包天的家伙抄了家,砍了头,杀鸡儆猴。

如果还有人胆敢在大寒潮的时候,继续僭越公权,谋求私利,朱祁钰一定会让大军,将他们尽数抄家。

朱祁钰从来不是个好人,而是个被骂作是亡国之君的恶人。

这一点朱祁钰自己清楚的知道,而且认可,也希望大明上下清楚的认知,到这一点。

他是个无道昏君,别用枪指着他,真的会死。

他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们无不注意到,也存在通过自己双手来积累财富的人,也就是正常劳动,纳税而富的人。”

朱祁钰在南京天天没事溜达,看到了很多的手工户,在努力的赚钱,养家糊口,这些人做生意,按时纳税。

大明有没有研究贫富差距的人?

有,而且很多。

比如浙江监察御史陈以谨就曾上奏「百年以来,末利大兴,游惰成习。田多汙莱,数口之家室无余蓄,重以急征私求,愈不堪命。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比如翰林院文林郎蔡羽上书陈言「民之贫富,由来尚矣。富者起于勤,而贫者由于惰业。」

「故勤者日众日樽,以至盖其藏;惰者日荒日废,以至于流亡。是故贫者役于富,流亡者庸于土著。」

「此利其利,彼资其力,亦犹农末相资,而不相病也。」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

这个道理没错,但是把复杂的贫富差异问题,简单归咎到百姓是否勤劳上去,是片面的,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这是官僚惰政的主要手段。

翻译翻译就是树靶子。

关于贫富差距的思考,在大明的历史上,比比皆是。

比如兰陵笑笑生的神书《金瓶梅词话》,里面对于贫富的描写更多。

“所以,你究竟想问什么?朕已经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虫豸就该去死。你还想问什么?”朱祁钰笑着问道。

李贤的十四问是一个很模糊的问题,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他很疑惑,所以需要陛下解开一些疑惑。

“臣想问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已经很有钱了,为何还要囤积银两呢?”李贤低声问道。

朱祁钰了然,这才是一个大学士该问的问题。

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如此疯狂的敛财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明知道被陛下发现,他们在操作铜钱的多寡,来威胁朝廷屈服,他们必然要死。

但是他们还是在铤而走险。

陛下已经明明给出了答案,还需要魏国公亲自去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来威胁他们,不要擅动。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在第一次盐铁会议的时候,就提到了,财富即是权力。”

“因为社会劳动的不可描述,御制银币的本质无法描述,只能通过御制银币的事实,也就是一枚枚银币去描述。”

“道可道,非常道也。”

“那么只要御制银币保持制作精美,依旧可以做为社会劳动的储蓄和量度,私人必然就会不断的、无限的积累货币。”

“所以他们跟朕争夺财权。”

李贤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说道“陛下并未解开臣的疑惑。”

“臣知道了他们为何如此大胆,但是却还是有不太明白的地方。”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那你问啊,你不明白什么?”

李贤摇头,迷茫的看着于谦,他不知道自己在迷茫着什么。

于谦也不知道李贤到底在迷茫着什么,明明陛下已经把他所有的问题,都解开了。

但是李贤依旧是一脸的迷茫,显然他心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疑惑,但是这个疑惑却如同深海里的冰山一样,根本无法窥见。

李贤无奈的说道“臣愚钝,臣明明心里还有疑问,但是臣却不知道心里的疑问到底是什么。”

这可能就是最让人难受的地方了,就是明明心里有疑惑,但是却是连在迷惑什么,都不知道。

重重迷雾包括着李贤。

朱祁钰认真的梳理了下这一路上谈到的内容,承认私权和确定公权神圣不可侵犯;保护私权不是无限宽纵私权;更加回答了那些人是虫豸必须被消灭。

还解答势要豪右争夺金花银和御制银币的流通,其实是在争夺货币管理权。

那还有什么问题,困扰着李贤的呢?

朱祁钰看着李贤略显痛苦的表情,陷入了思索。

李贤自诩学富五车,而且还是做了十九年的官,因为得罪了杨士奇在地方十六年。

回到了京师,倒霉的他,碰到了土木之变,侥幸活下来了。

倒霉的他,南下巡盐,又碰到了叛乱,因为太有才华,被叛军抓住了,再次侥幸活了下来。

李贤绝对不是一个翰林院那群死读书的人,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依旧迷惑。

他现在就像是一叶扁舟,在一个十分平静的海面之上,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他甚至不知道往哪里滑动,才是彼岸。

他连方向都不清楚。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了。”

“啊?”李贤呆滞的看着皇帝。

朱祁钰笑着说道“其实你想问的这些虫豸的根基,他们走的路,他们是如何用私权窃取了公权,而且如此肆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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