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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谢骛清跟到书桌旁。

直到二叔写完一张纸,吹干墨迹,交给谢骛清:“这是未未的生辰八字,你先带回去。北伐之后,再来下聘。”

这是驳了他们现在结婚的想法。

“好。”谢骛清略一颔首,答应了。

他将那张纸接到手里,对折,放入军装内。

因北京饭店遇刺一事,谢骛清的行李已搬到六国饭店。

何未送他到大门口,在门内告别:“二叔万事都为我想,你别介意他说的话。”

谢骛清似不在意方才的事,反而说:“在天津我有个小公寓,原想从奉天回来带你去。那是给你的二十岁生辰礼,有机会带你去。”

她故作轻松地揶揄:“看来,你在北方有不少房产。日后要好好查查了。”

他笑。仅有两处,如今都是她的了。

她不舍地目送谢骛清迈出大门,在门外等候的十几个军官的围护里,上了轿车。

大门外积雪厚重,茂叔带人铲着雪,见谢骛清的车要走,过去打招呼让他们再等等。林骁好脾气地立在车旁,说,没关系,等着就好。

在外人眼里,谢骛清只是今早刚到,无人知晓昨夜西院住着谁。

谢骛清靠着车座椅,闭目养神。

林骁上了车。

谢骛清轻声说,不必等了,绕路走。不然,未未一直站在门内等着看车离开,太冷了。

回到书房,何知行问她:“怪二叔吗?”

她轻摇头:“二叔不点头,我不会嫁的。”

何知行轻声道:“他和召应恪、白谨行不同。二叔不反对你们谈感情,但现在结婚会惹来许多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见她难过,二叔一叹,又道:“执意要结婚的话,至少等南北开战,看看真正的形势。”

二叔有话没说完,他也想看看谢骛清娶她的决心。

因北京饭店遇刺一事,谢骛清的行李已搬到六国饭店,办了入住。

上回他身为人质,那些老狐狸表面功夫都还是要做的,如今就在北京最高档的新饭店受了伤,谢家,谢家四个小姐和夫家,还有相关联的人都致电过来问责。

其中一个人还是当年在北京主导囚禁过谢骛清的,下台后搬到了天津租界养老。那老狐狸特地发电报,“义正言辞”指责行刺的军阀残害爱国将领,仿佛忘了先前自家做过什么。

《京报》上,也在昨日对此事有了大篇幅的抨击文章。文人的笔,军阀的枪,已在北京城对峙多年,这一届军阀刚上台,对民间的风评十分在乎。听说当天就有人带着大笔的钱财,去到魏染胡同,想买那个记者封口,不过被赶出来了。

何未翻看着会客室的《京报》,想到那位在火车上见到的记者。

文章配的照片是北京饭店外景。虽有谢骛清的名字和两位遇刺代表的名字,却不见本人照片。以他的谨慎,是不会在报章上留下照片这等东西的。

“二小姐今日生辰吧?还来办公?”经理端茶进来。

“没事情做,就来了。”

“生辰日,该去消遣的。”

“每天都在陪着人消遣,今日不想去了,”她合上报纸,“以后办公室不要留报纸,多准备些无关紧要的书。不然被有心人看到,要找我们麻烦。”

经理谨慎应了,收走报纸:“职员去报社送船票,顺路带回来的。”

航运公司在一个四合院儿里,是昔日何二家,二叔买下官宅后,将此处做了办事处,离报社所在的宣南不远。宣南一带是闻名全国的地方,是文人荟萃之地。过去有“宣南士乡”的说法,入京赶考备考的学子住在这里,而如今,这里和《申报》所在的上海望平街齐名,是中国的两大报业中心。

北京这里最有名的进步报纸就是《社会日报》和这个《京报》,两个主编不是经常在牢里走一圈,就是被下格杀令。

她在家里心乱,想来办公室找些事情做。

北京办事处空了一个月,堆积了许多账目。除了会计,在整个办事处只有她看得懂。

过去她最头疼学这个,有一日家里的老账房先生说,那些前清王爷、达官显贵们的家产败得十分快,有生活奢靡的缘由,也有他们本身不会算术,常被家中账房糊弄的缘故。旧社会里的公子文人以不摸算盘为荣,对他们而言,那一双手就是用来捧书写字,握杯持筷的。

她被老账房先生一说,倒有了学的兴趣,渐学出滋味,入了门。

她捻着精巧的玉算盘珠子,看账入神,经理叩门,说家里有电话过来,但接不通办公室这里的电话机。何未看账目喜安静,习惯将电话线拔了。

她插好,拨回去,接电话的不是莲房、均姜,而是七姑姑。

七姑姑接了电话,只说一句:“先回家,现在就回来。”

电话挂断,她不敢耽搁,拿上手袋,匆匆离开办事处,坐上了车。

一路上心惊肉跳,后悔没多问一句,以至于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

何未催得急,车在路上两次打滑,她定了定心,说:“照常开。”万一撞到了,怕更拖延到家的时辰。

一进府里,莲房就满眼的泪,上来抓住她的两只手:“二先生……”

何未见她这般,心急如焚,抛下莲房往东院儿跑。

她跑着,猜想是因自己和谢骛清的事,让二叔闹到病发,心如刀绞。未料,一跑进东院,就看到里里外外站满了人,都是何家宗族的小厮。而那些主人们,全都在二叔住的正房里坐了个满满当当,何未一迈进去,见着自己的亲爹就晓得这回是因为他。她刚要往卧房走,瞥见正房厅堂的桌上摆着一个牌位,上写着“何汝先”。

她心中一震,欲要质问父亲为何祠堂的牌位在此处,被立在卧房门口的七姑姑叫住:“未未,先进来。”

何未强迫自己冷静,在七姑姑挑开的帘子下,进了卧房。

暗金色的帘帐里,二叔无知无觉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一旁是家中的老中医,还有茂叔和均姜。何未眼一红,眼泪直接掉出来。

她想握何知行的手,怕自己手凉,挨着床边坐了,轻声叫:“二叔。”

“现在听不到,”老中医低声说,“等等看天亮,也许能醒过来。”

在壁灯的光里。

她看着何知行的面色,眼泪在脸上,屋内无人再敢出声,担心着何知行。

而隔着一道墙,外头却热热闹闹的,仿佛宗族间的寻常串门。有人问,何时准备晚饭,是叫来这里吃,还是去定个酒楼。有人假惺惺地说“二哥还没醒呢,家里吃吧”……

七姑姑把卧房的门关上,稍许挡掉了吵闹。

何未压住泪意,低声问:“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们把大公子的牌位拿过来,当着先生的面说,这是个逆子,牌位不要了,”茂叔带着鼻音说,“先生同他们理论,他们说,这个儿子是老大家里的,牌位扔掉,也没人能管。若想牌位入祠堂也可以,先把属于大公子的家产给老大家。先生急火攻心……”

当初南洋出了事,本来二叔有机会派船去接哥哥回来,但就是那时候,何家和何二家斗得厉害,用了关系在码头扣住全部的船。二叔求了数日,才见到何未的亲爹,一见面就被要求把儿子还回去,亲爹想着二叔没了儿子,有助于夺走航运。二叔没犹豫,当天就签下文书,把哥哥还了回去。

但还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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