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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何未。”她先伸出右手。
他和她握了下手,低声说:“幸会。”
好似握了块冰坨子,冻得渗人。她很快抽回了手。
“今晚我去六国饭店,确实有要紧事,”何未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邀请自己坐下,恐怕这场初次见面将会在三分钟内结束,“倘若只想要见一面,此刻就算见到了。若还有别的事谈,不如明日定了酒宴,我来正式招待你?”
“去六国饭店?见俄国公使?”他问。
今夜公使们全回了各自的使领馆,只有俄国公使去了六国饭店。他如何知道的?
她细看了面前人两眼。
他的面孔相较于一般男人是偏瘦的,眉形长且清秀,眉峰上扬。浓密睫毛下的一双眼睛不算大,有着比寻常人都要大的黑色瞳孔。这双眼,让她想到夜里的什刹海湖面,黑得无光无波,只有湖中倒影的月色算唯一光亮。
遇到什么,便映照出什么,永远见不到湖底压着什么。
明明被老天赏了一张俊秀的脸,却偏要作对似的,自行掩去了眉眼间的温柔。他面朝她,直视她,两腿分开而立,有着猛兽缓步而行,伺机封喉的气势。
好在,何未并不是初次见这类人,晓得这是习惯,而非对她的敌意。
“俄国那边在谈判,”他说,“想要建一个新的联邦。你可以等到那面的形势定了再说,何必此时费心拉拢一个无用的公使,浪费钱财?”
倒是个通晓时事的人,何未想。
“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她粗略解释,“不过我猜,如果真有一个新联邦建立,势必要乱一阵子,顾不及召回在外的全部公使。”
而她需要人家办的事,在这几日办妥即可。
噗呲一声,炭盆迸出了火星。
她被打断思路。好端端的,聊什么俄国。
他似乎也察觉了,不再往下说。
无论如何,他刚才的话全是为她着想。何未预备还他一个面子,瞥见身旁椅子,就势坐了下来。
他似要走,又想留,最终跟着她坐下。只是坐得远,与她隔着十步远。
再想远,就要去屋外头了。
何未暗笑,偏过头,看身旁被炭火盆围着的海棠:“这是西府海棠?”
“是,”他答,“西府海棠。”
她认得这绝妙品种,一般海棠无香,西府海棠却带香气,所以难得。她看海棠枝头有头点点胭脂红,可不就是花苞?在寒冬腊月的京城竟能养得开了。果然是百花深处,花之福地。
说完花,便要问人了。
她对他知之甚少,对这个陌生男人全部的好感,源于二叔同他父亲的旧年情谊。有些计较,在长辈见面前讲清楚最好。
她瞅着他,故作随意,问出早准备好的一句:“你有妾室吗?”
男人被问住,没做声。
“在你读军校前,家里父母给你纳过妾吗?或者说有什么自□□好的通房丫鬟?”看他的年纪,最怕是早有结发妻,却因为何白两家的先约,被迫恩断义绝。
他再次被问住,隔着老远,抬头看她,眼睛里有了说不出的……
何未见他犹豫,料定自己猜中了。
“没有,”他忽然打断她的联想,“都没有。”
那还好。
何未问完想问的,心定了几分。
他却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掀帘而去。
去哪儿了?
没多会儿,门外的年轻武官端了茶水进来,一看就不是伺候人的手法,茶泡得极不讲究。
“公子爷——”武官正了正神色,“还在护国寺,二小姐如果等得无聊,我叫丫鬟进来。”
“去护国寺了?”她望过来,“刚去的吗?有什么急事?”
“现在去来不及,中午去的,”武官笑说,“说晚膳前要回来,肯定快了。”
中午?
何未慢慢地问:“方才出去的那个人是?”
“那位啊,公子爷过去的同学,姓谢。”武官奇怪问,“他没说吗?”
何未微怔了怔,装作无事地举起空茶杯,往自己嘴边送:“没来得及说。”
话都让她说了,人家哪里来得及。
……
“这院子是他的,公子爷不想大张旗鼓入京,借了这么个地方,”武官说,“那个谢……”武官不知该叫他公子,先生,还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他们入京,今夜才露面,还是在公子爷去护国寺之后来的。他怕何未再问,自己答不出,想给她倒茶,岔开这话。
武官端了壶,眼瞅着何未就着空杯子,抿了小半口。若非壶还在他手中,武官当真以为,此刻的她是香茗入口,温热下喉。
何未忽然醒过来,低头见茶杯空空,苦闷于自己连番丢人。
她对武官笑笑,将豆青釉茶杯放回矮桌上。武官倒了茶,匆匆退出。她留在那儿,无意识地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玛瑙戒指,回想那个人的脸。
真是荒唐的一夜。清王朝过去十年了,紫禁城竟办起了帝后大婚。而她,却在紫禁城外的百花深处,错认了预备结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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