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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 两人确定关系没多久,校园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徐栀知道八卦消息传得快, 也没想这么快,某天下午, 在上专业课的时候,朱仰起给她发了两条微信,其中一条是截图。
朱仰起:【啧啧, 今天下午第三个了, 我们一中好几个女生跑来问我你以前是哪个高中的。】
徐栀:【?】
朱仰起:【跟他谈恋爱,很正常,毕竟高中那么多女孩子暗恋他,他是谁也不搭理, 大家都以为他至少会寡到大学毕业,没想到,高中一毕业就谈上了,这多少有点伤我们学校女孩子的心了。这阵子肯定会有不少人过来打听你。不过你放心,他是我兄弟, 你的信息我不会乱说的,我告诉她们你是仙女高中毕业的,长得贼漂亮。】
徐栀:【他们班女生好像见过我。】
朱仰起:【格局小了,你以为陈路周在我们一中就他们班女生知道他?就我们艺术校区哪个女的不知道他,他还没发朋友圈呢, 要哪天发朋友圈,我估计我手机得炸了。】
徐栀:【那现在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朱仰起:【你们学校不少我们以前高中的同学啊,好像是有个兄弟找他的时候不小心把消息发到以前高中竞赛群了,问他人在哪, 然后就有人帮他回了句,说陪你在食堂吃饭,紧跟着我就陆陆续续接到各位姐妹的问候了。等放寒假你就知道了,他以前在我们学校到底有多牛,到时候估计聚餐是少不了的。】
……
陈路周那会儿在球场打球,手机丢在篮球架下的垫子上,他下场的时候,人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后面神情专注地看场上几个人打配合,有人见他手机亮了好几下,于是把垫子上的手机捞起来给他递过去,“草,你电话。”
手机从肩上滑下来,陈路周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服和灰色裤子,拉链严丝合缝地拉到顶,正好挡住他半个下巴,人懒洋洋坐着,伸过去一只手接住手机,漫不经心地摁在胸口位置,没急着接,还跟场上人不急不缓地提醒了两句,“读秒了,再不出手要被盖了你。”
为时已晚,话音刚落。
“啪——”球被人从头顶拍飞,直直冲陈路周那边飞过来。
他预判精准,反应挺快,轻巧地偏头躲过,借此调整了姿势,盘腿坐直,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机。
旁边人对陈路周的预判能力毋庸置疑,由衷感叹:“草,你预判能力绝了哎。”
“角度好而已,”陈路周只说了句,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他,“哪有电话?”
仔细一看,是微信,看那名字还有点陌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是高一承受不住压力从他们班退出去那个女生。
张妤:【你没出国啊?】
cr:【嗯,有事儿?】
张妤:【没,刚在班群里,看她们聊起你,我才想起来,之前听说你出国了,没想到你还是去了a大,李科他们也在吧?我在b大,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cr:【再说,最近忙。】
张妤:【行。】
下一秒,又一条发进来,不是张妤,是一条备注名为「rain cats and dogs」的微信。
rain cats and dogs:【在哪儿?】
cr:【球场,下课了?】
rain cats and dogs:【还没,有点……】
cr:【饿了?】
rain cats and dogs:【……想你。】
他俩刚在一起第一个星期,微信聊天对话还挺正经的。
【在哪?】
【图书馆。】
【等会儿一起吃饭?】
【好,下午有课吗?】
【没有,不知道要不要开会?我想吃螃蟹了。】
【嗯,等会带你去。】
诸如这种。
后来,渐渐的,熟了,两个人本性暴露之后,对话才开始略显直白,不过他俩直白也就说一句想你想我没之类的,没多余的。
陈路周刚要回,正巧有人撞枪口上,朱仰起电话进来,他刚跟室友吵完架,听陈路周声音也挺喘,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先发制人:“你这么喘干嘛?你又喘不上来气了?女朋友又抱你太紧了?”
陈路周笑了下,“我在打球啊,下午没课。”
朱仰起松了口气刚要说话。
陈路周又补了句,“不过她刚说想我想得不行,”人往后仰,一只胳膊肘撑着,不怀好意地问了句,“哎,朱仰起,你有女朋友吗?”
朱仰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咬牙切齿地问候他老祖宗:“……你有良心吗?”
陈路周收了笑,口气这才正经:“找我干嘛?”
朱仰起心力交瘁地说:“我实在受不了宿舍里两个奇葩了,天天吵架,我打算下学期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你要跟我合租吗?”
陈路周人坐直,换了个姿势,一手举着电话,一只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曲起膝盖上说:“咱俩学校隔这么远,怎么合租?”
朱仰起说:“大不了我吃点亏,租个离你学校近点的地方,反正我们课少,一周也就上几节专业课。”
“不太……方便吧。”陈路周仰着脑袋左思右想,喉结轻轻滚了下,慢悠悠地说。
朱仰起知道他有女朋友有顾虑,但他刚被室友气的够呛,闷头灌了一瓶雪碧,胃里火烧火燎地直咕咚,也耐不住性子说:“你是考虑徐栀吗?我跟你俩住也没问题……”
“想多了你,”陈路周说,“我们学校大二才让通勤,李科那边也想到时候搬出去,他打算下学期申请创业基金,住外面方便点,我跟他合租,你要想过来,我让他找个离你们学校稍微近点的地段,下学期你要寝室憋不住,自己先找个地方凑合吧。”
“徐栀不打算跟你一起搬出去吗?我们学校好些情侣已经在外面租房子了。”
陈路周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球场上人影活跃晃动,这地方四处通风,无密封的墙,说:“那到时候学校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我俩在学校认真接个吻都得绕大半个教学楼找地方,怕被人撞见。”
徐栀又那么爱接吻。
被人撞见挺麻烦,有人会拍,到时候朋友圈论坛乱发,影响不好。朱仰起很理解,毕竟在双一流的高等学府,而他从来又是分寸感十足的人,“也是,毕竟你从小就纯。”
热恋嘛,总是格外黏腻一点,但朱仰起其实这会儿还没回过神,他这个从小洁身自好、又纯又拽的兄弟跟女朋友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人前肯定是不会骚的,私底下肯定骚得很。
紧跟着,陈路周在电话这边问了句,“这周要不要过来?”
朱仰起心里一警惕,“干嘛,喂狗粮啊?”
陈路周笑了下,懒散道:“我生日啊,我跟她确定关系之后还没请你和李科吃过饭,顺便把生日过了。”
“生日你俩不单独过一个?”朱仰起说,“要是我,寡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谈恋爱过生日不得让女朋友好好准备惊喜啊。”
这事儿陈路周想过一阵子,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叹了口气说:“不了吧,谁女朋友谁心疼,准备惊喜很累的,她最近忙。”
朱仰起有点震惊,“你少来,你个矫情精不是最重仪式感了吗?”
“徐栀这专业不比别的专业,挺耗脑细胞的,他们系里的学长学姐都在调侃他们顶多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到十年,有时候看她天天熬夜干图,我也挺烦的,我还想她活久一点,”陈路周拧着眉说,“开学才多久,她喝了不知道多少咖啡了。”
所以,早在前几天,陈路周就跟她再三叮嘱,生日不用准备什么,你陪我过就行了。
陈路周身份证上的生日日期是三月,但身边几个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他生日在十一月。正好是光棍节。高中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过,朱仰起要不是每年都会叫一帮人出去喝酒唱歌,这天他一般在家蒙头睡大觉。因为这个日子对他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好日子。
但没想到,姜成今年还给他寄了生日礼物,包括高中几个可能都说不上太熟悉的朋友,也给他发了微信,祝他生日快乐。
陈星齐也给他发了一条。
【哥,生日快乐啊。】
法院把陈星齐判给陈计伸之后,他俩就没再联系过,当晚他和连惠收拾东西搬离别墅的时候,陈星齐扒拉着他的脖子,像个考拉挂件,死死都不肯放手,哭着问他,哥,我能不能跟着你。我不要跟他俩了。
陈路周那几天状态更差,嗓子全哑,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没声的,“不能,我自己都要半工半读了,我怎么养你。”
陈星齐眼睛都哭肿了,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很好养的,你让我吃饭就行。”
陈路周当时整个衣服都被快被他扯下来,肩膀半露着,然后看了眼连惠,连惠站在车门边不说话,最后还是把陈星齐抱下来,哄了两句,“在家好好呆着吧,哥有空回来看你。”
然而,陈星齐知道是骗他的,当场就嘶吼着戳穿他,“骗人!你跟妈妈都不会再回来了。”
陈路周没说话。
最后还是连惠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把陈星齐拖进屋里,把门一锁,也不顾陈星齐在里面号啕大哭,像一条小狗似的疯狂地拍打着门板。
也是那一刻,陈路周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连惠第一次丢下他的时候,走得一定比刚才决绝。
后来上了车,气氛沉默开了一段路后,连惠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她下去抽了支烟,回来的时候,从包里摸出把新房钥匙丢给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片刻,才说:“如果我知道他会把你送你福利院,当初我也不会把你交给他。我那时候跟他感情出了问题,分手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想把你打掉,但是去医院的前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一直叫我妈妈,梦里那个孩子跟你长得很像,我没舍得打。但我跟他已经没感情了,他知道我怀孕后,说要跟我结婚,太可笑了。”
她停顿片刻,回忆似乎让她很痛苦,眼角都皱着:“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谎话连篇,身上桃花烂账一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养我,后来分开之后我没办法,我没生计来源,只能大着肚子去上工,就遇见了陈计伸,那时候陈计伸已经有点小钱,他说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他养。后来那个人找到我,大闹了一场,场面很难看,闹到陈计伸的公司,他说如果我要跟他结婚,就让我把你给他,不可能让你给别的男人养。他虽然是个人渣,但家里多少有点家底。”
车一辆辆从他们旁边驶过,橙红色的车灯忽远忽近,说到这,连惠无奈地笑了下,“我当时想,你要跟着我嫁给陈计伸,我毕竟是弱势一方,我什么都得依靠他,我电视台的工作也是他给的,以后陈计伸有了自己孩子,你多少要看别人的脸色。但你如果跟着他,无论他以后跟谁结婚,你都是长子,你懂吗?毕竟那是你亲爹,他的东西,你肯定有一份。”
“他为什么又不要我?”陈路周当时靠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喜怒,哑得几乎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他以前跟人飙车,年轻又狂,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出了车祸,他昏迷了三四年,紧跟着因为飙车的事情,扯出他父亲的龌龊事被抓了,他妈有点精神分裂,把你送进了福利院,他醒来可能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后来他去找你,但他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混账,根本记不得你的生辰八字,出车祸之前也是保姆带的你。”
“隔了三四年,他压根不记得你的长相,他走投无路找到我,让我去福利院认人。我当时气疯了,但我不能再把你交给他,后来我骗他说你被人领养走了,回来我跟陈计伸商量。他同意了,但是他要求我等你成年把你送出国。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怎么可能那么大度,真的不介意。”
嗓子眼发紧,在拉扯,陈路周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早在前几天,他就已经把嗓子喊哑了,那种极度崩溃和绝望的情绪,他早已经在知道真相的那天消耗干了,那会儿他心里只有一潭死水,像一个木偶,眼里也是,平静得毫无波澜,“所以你用八字当借口,骗他了?”
连惠嗓子也干,说到最后,她喉头哽咽,吸了口气,但话语支离破碎,勉强撑着一丝力气说:“没有,陈星齐那阵确实一直发烧,我知道他迷信,就让他找人算了算,有时候命中注定吧,那个算命的说,让陈星齐认个干娘,但我不同意,他说认个哥哥也行,说陈星齐命里还有个哥哥,我当时和陈计伸都心知肚明,去福利院办手续的时候,那时候你六岁,你丝毫没有芥蒂,乖乖地对着我们叫爸爸妈妈,特别听话。我突然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反而对我有抵触,也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我想着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跟你说。”
她低头自嘲地笑笑,尽管保养再好,皮肤看着吹弹可破,眼角还是暴露了鱼尾痕迹,“你一直以来对我们都毫无芥蒂,你十岁那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跟陈计伸好得跟亲生的一样,甚至比陈星齐都好,我不敢打破这种平衡,所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但陈计伸骨子里还是个腐朽守旧的人,等他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不仅开始防备你,他已经开始防备我了,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他始终觉得,我虽然对陈星齐好,但是私心里总是偏向你,所以那天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确实没在台里开会,是因为他在旁边。”
“因为前一秒我刚挂了陈星齐的电话,他那几天总嚷嚷着要买球鞋,我知道他没正经事就没接,陈计伸说我对陈星齐态度冷淡,结果后脚你就打来了。后来你问我为什么坚持要送你出国,是因为我的态度越坚定,他才会越放心,我那时候总想,无论怎样,陈计伸是我们母子俩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了,只要顺着他就行。”
车厢里静了两秒,陈路周推门要下车,这会儿情绪已经淡了,但他也不知道要跟连惠说什么,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谁也没办法粉饰太平,知道真相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整个人靠在后座上,先是看着窗外,停了两秒,又仰头看车顶,然后仰着脑袋靠在车座上,喉结冷淡地滚了两下,嗓子发干得紧,滚着都涩涩地泛着刺疼,整个人都带着倦意,直冷冷地看着车顶,才疲乏地张开口,因为嗓子几乎不出声,像是卡了壳却字正腔圆的录音磁带,自嘲地说了句:“人有时候还真的得爱点什么,才能活下去。”
说话还是吊儿郎当,但却像一条濒临干涸的鱼,心如死灰,已经放弃挣扎了,任由雨打浮萍,芭蕉散叶,比以往都消沉,却偏又带着一点至死靡它的狠劲儿。
连惠惨白着一张脸,却笑了笑,说:“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多时候,爱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廉价感动和精神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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