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一碗苦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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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洲沈家。</p>

有一座擎天峰。</p>

此峰垂直陡峭，高耸入云，若一根托天石柱于万峰湖中拔地而起，故而得名擎天。</p>

擎天峰峰顶乃沈家刑罚之地，取名悔过崖，凡触犯家规，犯大错者，往往都会被罚上悔过崖悔过。</p>

悔过崖上一年四季冷风呼啸、积雪不融，是一处苦寒之地。</p>

沈文君已经在崖上度过十六载光阴，把人生最美好的一段青春时光送予了寒冷和孤寂。</p>

若不出意外，她的往后余生都将在此虚度。</p>

年仅三十六岁的她，已被崖上的寒风吹得青丝斑白，被孤寂夺走了活力和光彩，整个人苍老得似五十岁的老妇一般。</p>

她每天都会站在寒风呼啸的崖边，遥望西方天际许久许久。</p>

她那沧桑浑浊的眼眸里偶尔会泛起一丝丝光彩，好似一双视线洞穿了苍穹，落在了心之所系的地方。</p>

有时候她能在崖边一动不动地站两三天，就像杵在寒风中的一截枯木。</p>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已经成了她打发孤寂时间最好的办法。</p>

“沈文君，我饿了！”</p>

昨日崖上押送过来一位十五六岁的粉衣女子，不知是犯了什么过错。</p>

粉衣女子脾性很大，赌气不吃饭食，说要绝食而死，还把昨天中午送来的饭菜扔下了山崖，连带沈文君的那份一起给扔了。</p>

然而这才过去不足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饿得受不了了。</p>

倒不是她不抗饿，而是因为来悔过崖之前她就已经绝食了两天。</p>

她昨天晚上缩在冰冷的崖洞里硬挨了一夜，此刻又冷又饿，感觉真的要饿死了，昨日要绝食而死的硬气荡然无存，可是又不愿意求饶认错，无奈之下只能向站在崖边的沈文君求助。</p>

不过，就算她求饶认错，除了同在悔过崖上的沈文君外，也不会有人听得见。</p>

“你聋了吗？！我说我饿了！”</p>

粉衣女子见沈文君应也不应她一声，顿时来了火气，朝沈文君怒吼起来。</p>

人在饥饿时确实容易暴躁愤怒，不过由她对沈文君直呼大名的称呼来看，显然就算不躁不怒，她对沈文君也无多少尊敬之情。</p>

按辈分讲，她应该恭敬地喊沈文君一声姑姑。</p>

沈文君站在崖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对粉衣女子的愤怒喊叫没有一点回应。</p>

粉衣女子见状大为恼怒，噔噔噔几大步走到沈文君身后，伸手愤怒地猛推了她一把。</p>

沈文君被粉衣女子推得向前扑倒，摔在地上后又向前滑行了一步。</p>

她面前就是悬崖，向前这么一扑一滑，双臂、头和肩膀一下担到了悬崖边上，差一点一头栽下悬崖。</p>

粉衣女子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沈文君这么不经推，身体轻飘飘的就像没有重量一样。</p>

她这才注意到沈文君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形同枯木。</p>

沈文君爬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粉衣女子一眼，问道：“来之前没人告诉你悔过崖上三天才送一次饭吗？”</p>

她的声音沙哑生硬，因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p>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粉衣女子梗着脖子叫道。</p>

“你昨天把我的饭也给扔了。”</p>

“我……”</p>

粉衣女子想到昨天她确实把装饭的提盒整个丢下了山崖，想到提盒里面装着沈文君三天一顿的饭食，不禁心生愧疚，但是转瞬间就被暴躁的情绪冲散，跺脚叫嚷道：“我不管，我现在饿了，你给我拿吃的来！”</p>

“没有。”沈文君摇头道。</p>

“休要骗我，你当我傻吗？三天一顿饭，你能在这悔过崖上活十六年？”粉衣女子压根不信。</p>

沈文君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崖洞。</p>

粉衣女子昂起下巴哼了一声，仿佛在说“想骗我没门”，然后紧步跟着沈文君进了崖洞。</p>

崖洞只有两丈多深，像半扇张开的蚌壳，也就起个遮风挡雨的作用。</p>

沈文君从一个角落里抱出一捆木柴，走到一个石头搭建的简易石灶前，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火生起来。</p>

粉衣女子捏着鼻子，忍着烟熏，凑到近前烤火。</p>

沈文君端起灶台上的铁锅，去外面取了结结实实一锅积雪，然后端回灶台上烧起来。</p>

“多放点，多放点。”</p>

粉衣女子见沈文君不舍得往灶洞里添火，直接自己动手，连着往灶洞里填了七八块木柴。</p>

火很快就噼噼啪啪燃了起来。</p>

粉衣女子蹲在旁边，朝着从石灶钻出来的火焰伸出双手，不一会就烤得浑身舒坦。</p>

“你昨晚怎么不生火？让我冻了一夜。”她看向沈文君埋怨道。</p>

沈文君没有理她，看见锅里冒出了热气，起身走到崖洞东边她开凿出来的一间石室里，从里面拿出两个白色的布袋。</p>

然后来到灶台旁，掀开锅盖。</p>

她从一个布袋里抓出两把米，另一个布袋里抓出一把风干的青色菜叶，先后放进锅里，再盖上锅盖。</p>

“这是什么米？！”</p>

粉衣女子从第一个布袋里抓出一把米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看地皱起眉头问道。</p>

“这是风干的熟大米，是我从每顿饭里省出来的。”沈文君答道。</p>

“咦——”</p>

粉衣女子顿时一脸嫌弃，把手里的干米粒扔回布袋里，撒了许多在地上。</p>

沈文君没说什么，上前把撒掉的米粒一粒一粒捡回袋子里。</p>

“这里面又是什么？不会也是你每餐省下来的菜叶吧？”粉衣女子指向另一个布袋问道。</p>

“不是，这是我在崖上采摘的寒号草，晒干后存留下来的。”</p>

“寒号草？那是人吃的东西吗？喂马马都嫌苦！”粉衣女子瞪起眼珠子叫道。</p>

“这里是悔过崖，不是酒楼客栈，我十六年也才仅仅攒下这点吃食而已。”</p>

“……我不吃！”粉衣女子语气决绝地歪头说道。</p>

沈文君摇了摇头。</p>

来这里的每个人在看到这锅菜粥时都会这么说，但最后全都食言了。</p>

不是这锅菜粥有多好吃，而是他们全都扛不住崖上的苦寒饥饿。</p>

最后吃得比谁都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