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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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p>

陈平安见过三位以剑客自居的剑修，最早的阿良，后来鬼蜮谷蒲禳，再就是身边这位大髯游侠。</p>

刘叉带给陈平安的压力，要胜过那个当了多年邻居的龙君。</p>

一方面是刘叉剑术剑意更高，龙君由于体魄不全，始终没有重返境界巅峰。</p>

另外一方面，龙君终究是人族剑修，刘叉却是妖族，陈平安承载真名的缝衣之道，与刘叉存在着一种相互压胜的玄妙关系。</p>

刘叉饶有兴致打量起这个白衣隐官，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弟子竹箧，在这个年轻人手上吃过亏。也好，省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剑气长城之外，浩然天下再无剑修。</p>

陈平安纹丝不动，只是身上法袍重新变作鲜红色，问道：“飞升城如何了？”</p>

刘叉取出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瞥了眼似有所动又心如止水的年轻人，反问道：“你还有本事顾得上别人？”</p>

陈平安点头道：“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p>

一袭灰袍的龙君，方才已经被老大剑仙斩杀。</p>

陈清都当年曾经说过，只要龙君胆敢越过城头往北一步，就会死。</p>

事实如此。</p>

可惜陈平安未能亲眼见到剑斩龙君那一幕。</p>

只是陈平安不知那一截剑尖，到底是何物，来自龙君从未现世的某把佩剑？还是老大剑仙留在此地的某件遗物？依循先前那股天地异象，倒像是来自倒悬山遗址大门那边，只是谁会丢往剑气长城一截剑尖？若真是某样远游之物，为何剑仙张禄和蛮荒天下又不阻拦？</p>

至于那团灰白的“破棉布”，与剑尖裹缠在一起，正是龙君身死的一种明证，那些灰袍残余，类似一位剑修或暴毙或兵解、然后被大神通剥离出来的本命飞剑。所以绝非什么法袍。</p>

老大剑仙只是要他好好收起，用心炼化，却不是炼化为什么本命物，而是炼化为一把身外物的佩剑，炼化一截剑尖为长剑，炼化那团棉布为剑鞘，到时候应该会是一把不错的剑客佩剑。</p>

陈平安换了个问题：“陆芝死了？”</p>

心中默念，别死，千万别死。</p>

剑气长城的剑仙，已经死了太多太多。好不容易离开剑气长城，陆芝他们这些于剑于家乡于天地都已问心无愧的远游前辈，都已经不该只是晚死几天。</p>

无论是陆芝这位女子大剑仙本身的性情脾气，让陈平安心生佩服，还是涉及到剑气长城将来在数座天下的千秋大业，陈平安都希望陆芝能够活个几千年，哪怕陆芝就此在浩然天下开宗立派，与剑气长城和飞升城彻底脱离关系，都还是一桩大好事。一位开山祖师的行事风格，往往会决定了一座山头百年千年的门派风气。</p>

以后若是还有有机会与陆芝重逢，陈平安第一句话就是说陆芝你确实倾国倾城，谁否认老子就干他娘。</p>

刘叉说道：“没有，陆芝当下正在与仰止、袁首厮杀缠斗，不过你师兄就在战场附近，加上萧愻担任隐官的时候，就与陆芝关系不错，陆芝返回南婆娑洲问题不大。”</p>

陈平安立即又问道：“扶摇洲？”</p>

刘叉说道：“白也落入周先生的陷阱，仙剑太白已碎。不过蛮荒天下代价也不小，搭进去白莹和切韵。”</p>

经此一役，接下来蛮荒天下的十四王座，新面孔会越来越多。</p>

浩然天下那边，萧愻剑斩桐叶洲荀渊，曜甲打杀中土周神芝，白莹炼化金甲洲完颜老景，扶摇洲一位本土飞升境，重伤远遁，差点连跌两境，好不容易才保住个仙人身份，若非齐廷济出剑相救，就要被刻字城头了，如今已经躲去流霞洲一座下宗宗门的白瓷小洞天，闭关养伤。</p>

陈平安似乎陷入沉思。</p>

难怪，那截剑尖，是剑仙太白的一部分。</p>

难怪龙君会掠过城头阻拦剑尖靠近自己。</p>

只是白也为何要如此赠送此物？而且还是一把仙剑杀力最大的剑尖？</p>

蛮荒天下陆陆续续身死道消的王座大妖，荷花庵主，黄鸾，曜甲，白莹，切韵。</p>

那位白也诗无敌的人间最得意，竟然会死？！战场为何会在西南扶摇洲，而不是距离中土神洲更近的金甲洲？中土文庙到底是怎么谋划的战事？不过也对，白也与文庙关系平平，儒家好像没资格对白也仗剑何处指手画脚。何况扶摇洲和金甲洲到底是怎么个具体形势，陈平安没那么本事未卜先知，只能通过城头刻字“周神芝”“完颜老景”来推演一二。</p>

而刘叉说光是王座大妖就搭进去两个，加上刘叉尾随那一截仙剑太白的剑尖而至，是不是意味着那场堪称人间最巅峰的厮杀，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围杀？儒家文庙和中土神洲是否有应对之策？这个刘叉到底到底有无参与其中？还是周密运转神通，类似崔瀺的山水倒转，直接将刘叉送到此地？以便防止万一，早早斩杀自己了事？</p>

疑问太多，没有答案，不知真相，因为线索实在太少。何况刘叉的言语，至多只能信七八分。</p>

但是陈平安倒是很清楚一件事，蛮荒天下和甲子帐越想对半座城头斩草除根，就意味着浩然天下的大势越好，绝不至于糜烂不堪，至少南婆娑洲和家乡宝瓶洲如今肯定还据守稳固，否则半座剑气长城，加上他这么个地仙剑修，没必要让王座第三高位的刘叉亲自过来出剑。</p>

陈平安被刘叉突兀一拳打碎山巅境的身躯魂魄。</p>

刘叉并未出剑，单凭剑修体魄出拳而已，而且还单手拎着那只酒壶。</p>

陈平安能挡却未挡，硬生生扛下一拳，然后在不远处聚拢身形，心中大为疑惑不解，不知刘叉此举用意何在，如此出拳的结果，跟那龙君昔年出剑的结果一样，根本杀不死与半座剑气长城合道的自己，甚至可以说与上任隐官萧愻出拳相似，陈平安如今最缺的，恰恰就是这种“武夫问拳在身”的淬炼体魄。</p>

但是陈平安没有任何侥幸心理，更不敢贪求刘叉再出一拳。</p>

刘叉喝了口酒，笑道：“难怪能熬过龙君的多次出剑，武夫体魄底子很好。”</p>

多次出剑？他娘的龙君先后递出了一百七十九次！</p>

陈平安问道：“飞升城如何了。”</p>

同样的问题，忍不住多问。</p>

刘叉答道：“飞升城在那崭新天下，不但已经站稳脚跟，目前还是五大势力当中，开疆拓土最多。”</p>

陈平安如释重负。</p>

随即叹了口气，刘叉如此有问必答，看来自己的处境不太妙啊。</p>

自己一个哪里都去不得的小小地仙剑修，至于劳驾刘叉亲自出剑斩长城吗？</p>

果不其然，刘叉笑道：“你问几个问题，我就递出几剑。所以你大可以多问几个，反正只要多于三剑，差别就都不大了。”</p>

陈平安竟然还真就又问道：“周密是不是与托月山大祖有过一场约定，使得周密不但是幕后主谋，还会是蛮荒天下的战力最高者？”</p>

刘叉笑了笑，没有言语。</p>

陈平安说道：“搭进去白莹和切韵？半个才对吧，我第三问，刘先生问了不答，第二问，刘先生更过分，问了作假，所以递出一剑，意思意思得了。不然我要是再问下去，说不定刘先生还要欠我几剑。”</p>

刘叉不再理睬陈平安，随意缩地山河，行走在这半座剑气长城的城头上。</p>

陈平安就一直跟随这位昔年王座第三高位的剑客。</p>

刘叉蹲下身，在一处城头伸手抵住城头，轻轻一按，很快就站起身，去往别处，刘叉与身边那位白衣隐官，随口说道：“就当是欠你两剑好了，只管出剑二十次，在那之后，我再出剑。”</p>

刘叉言语之时，环顾四周，天地一变，剑气森严。</p>

刘叉喝了口酒，笑道：“还真是不客气。”</p>

刘叉丢了一壶酒，“行了，先前是故意吓唬你的，也是故意说给老瞎子听的，周密要我拿你当鱼饵，钓那老瞎子来此送死。”</p>

刘叉已经被周密以“天下大义”晓之以情，加上托月山大祖的敕令“动之以理”，违心做事一次，就绝不会再次在剑气长城对一个年轻人出剑。但要是说剑斩一位十四境的老瞎子，刘叉不介意多出剑一次，只要老瞎子离开十万大山，刘叉会倾力出手。</p>

酒壶并未坠地。反而行踪不定，倏忽出现在各处。</p>

至于那个年轻隐官，更是不见身影。</p>

刘叉笑了笑，这小子倒是谨慎得……好似周密了。</p>

对面那座城头，离真站起身，一脸疑惑。</p>

周密突然现身，笑道：“你应该感谢我，会让一条光阴长河稍稍偏离原先河床。”</p>

离真叹了口气，“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傻子。”</p>

周密摇头道：“我早年在托月山翻阅那本老黄历，一直坚信远古剑修当中，不管是已经战死还是存活下来的，观照都被低估太多太多，那场河畔议事，应该有你的一席之地。只不过想来没有谁愿意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好像在光阴长河下游渡口等人的存在。</p>

“当年我专门替你推衍过很多结果，到底如何才能自救，尽量熬到更远的某座渡口，只是很难有一个万全之策，意外之喜，是让我受到启发，于是早早有了如今这场围杀之局，不过当时我当年所设想的伏杀之人，是与众多远古神灵一起从天外撞入浩然天下的礼圣。一旦成功，世间再无小夫子，白泽就有可能改变主意。”</p>

离真皱眉道：“白泽与礼圣关系极好，不会因此彻底反了蛮荒天下？”</p>

周密笑道：“胜负两可间，帮谁都两难。可当蛮荒天下占据六分胜算的时候，无论是为了浩然天下少死人，还是让蛮荒天下站稳脚跟，到时候白泽的选择，其实就只有一个了。干脆利落，速战速决，唯有天下大定，才有机会休养生息。当然在那之前，我肯定会主动找到白泽，答应一些事情，做出很大的让步。</p>

周密转头望向遥远南方的那处十万大山地界，微笑道：“妖族白泽，为浩然天下说话，人族贾生，为蛮荒天下谋势，你觉得还有比我们更合适的天然盟友吗？”</p>

离真说道：“可惜没成。”</p>

周密说道：“确实可惜。”</p>

离真感慨道：“贾生手段，真是阴毒。”</p>

周密笑道：“阳谋用得，阴谋也要用得，若是能将阴谋用得如同阳谋，就是兵家集大成者。”</p>

离真小声嘀咕道：“当年文庙就不该让你活着离开浩然天下，最少也该在剑气长城就，该让贾生莫名其妙暴毙了。”</p>

周密只是摇头。</p>

离真问道：“你到底要吃掉多少大妖才罢休？我很好奇你如今当真只有十四境吗？你与我师父……”</p>

周密摆摆手，“不该知道的，就别多问，也别多想了。”</p>

刘叉倾力一剑，所斩白也，是那光阴长河停滞为湖泊，却好似蓦然重归既有河床，使得白也手持四把仙剑，的的确确剑斩了四头王座大妖，在那之后，白也已经彻底耗尽灵气与心中最得意之诗篇，然后又被周密重新将那段光阴长河倒转逆流，只余下一个身死剑折的白也，留在光阴长河的渡口，其余一洲天地万物，连同六位王座，和一剑斩杀白也的刘叉，悉数重归光阴湖泊。</p>

只是在这期间，白也察觉到对面切韵正是贾生之时，就已经手持太白，剑斩切韵，不但如此，被刘叉出剑斩杀的白也，同样以阴神出窍远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转光阴，逆流而上，以毁弃仙剑的代价，再次出剑斩杀“白莹”。直到这一刻，周密再真正将湖泊打开禁制，重新恢复正常光阴长河，汹涌流泻天地间。</p>

所以在那之后，一洲天地的光阴长河才会如此破碎紊乱。</p>

为的就是让将来之白也，尽量远离当下之白也。再无十四境修为，彻底失去一把仙剑太白，从此白也再无碍天下大局走势。在那之后，白也未来百年千年，是否能够重返巅峰，周密非但不会忌惮，反而充满期待。</p>

离真突然试探性问道：“白莹是你……的阳神身外身？然后在修道过程当中，夹杂了诸多魂魄，让‘白莹’自以为是白莹？”</p>

周密笑道：“观照为何说自己是个傻子，我看不是。所以我一直很看重你这位托月山嫡传。如果不是小有意外，年轻隐官代替宁姚出战，‘离真’如今就可以知晓更多内幕了。当然四仙剑之一‘天真’，要么毁去，要么成为我的本命物之一。”</p>

离真问道：“周密，几千年来，你到底‘合道’了多少大妖？”</p>

所谓的周密十四境之合道，便是吃，吃荷花庵主，吃曜甲，吃切韵，合拢阳神“白莹”，不还是吃。</p>

事实上还有一个跌境到元婴的王座大妖黄鸾！</p>

至于那个金甲洲的飞升境完颜老景，自以为可以苟且偷生，下场如何？落在了周密手里，还能如何。</p>

蛮荒天下，谁都不易见到周密，周密所见之人，多是些值得栽培的年轻人。不然无需周密阻拦，自有托月山嫡传帮忙阻拦。</p>

因此周密的王座第二高，一直给蛮荒天下的感觉，就只是托月山有意为之，好像是因为托月山需要一个脑子够好、帮忙传话的存在。</p>

所以文海周密一直被认为至多是飞升境巅峰，是名次极高却战力相对靠后的一个王座。</p>

而枯骨王座大妖白莹，几乎从未与其他王座、或是飞升境出手厮杀，喜欢鬼祟谋划，刨地三尺，专门针对那些暗中养伤的大妖，传闻是炼化为傀儡。所以白莹看似战力不高，但是出了名的家底深厚，以及城府深重。</p>

而白莹不但有龙君头颅所化的剑侍龙涧，还有观照一部分残余魂魄炼化的那把长剑。</p>

白莹行事，当真称得上是百无禁忌。</p>

离真颇为无奈，倍感无力，竟是再次蹲下身，长吁短叹起来。</p>

即便是本命飞剑是那“光阴长河”的离真，也不敢说自己眼中所见，就是真相。</p>

许多时候，看见了一部分的真相，最让人自以为是。</p>

只不过寻常人越自以为是，活得越轻松就是了，山上山下皆如此。</p>

离真是例外。</p>

离真突然想起一事，差点没笑出眼泪来。</p>

相传历史上大妖白莹曾经询问文海周密一个问题，周先生是否要当蛮荒天下的文教之主。</p>

周密好像只是笑答“不够”二字。</p>

离真抬起头，怔怔看着那个青衫文士装束的读书人。</p>

读书人这么可怕吗？</p>

周密只是安静等待那个老瞎子的选择。</p>

老瞎子还是老样子。</p>

只要老瞎子不离开山头，周密也不至于去十万大山那边折腾。</p>

周密以心声笑道：“离真，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去桐叶洲找我。想不明白，也无不可，你就留在旧蛮荒天下版图好了。”</p>

扶摇洲一役，周密为了斩杀白也，除了那些层出不穷的神通手段，还有最根本的代价，就是周密身上半个白莹和半个切韵的大道，就此付诸流水。前者早早得自蛮荒天下，后者最新得之浩然天下。</p>

年轻隐官与刘叉的对话当中，误打误撞的一语道破天机，其实是猜的。</p>

如何猜出，很简单，设身处地，以读书人去设想读书人的一肚子坏水，不妨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之用心，将诸多手段尽可能想得“周全缜密”。</p>

线索其实也有几条，比如荷花庵主的身死道消，如果说托月山大祖与陈清都相互大道压胜，不能出手，那么周密作为蛮荒天下的“隐官”，最少也该阻拦，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董老前辈剑斩大妖不说，还要拖拽一轮明月到人间。</p>

至于周密如何“说服”切韵，离真猜不出来。</p>

周密好似猜出离真的疑惑，主动为其解惑，“在我的大局之中，剑修斐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存在，远比赊月、雨四之流更重要。”</p>

周密随后又说出了一个让离真心神震颤的说法，“观照一样如此，在我心中，分量仅次于斐然。所以观照所有残余魂魄的兜兜转转，一直都在我的掌控中。”</p>

周密随即说道：“恼火？需要吗？一个在这城头怨天尤人多少年了的离真，当真就不想脱离光阴长河的河床拘束，甚至都不用再当什么剑修观照？”</p>

周密指了指远处陈清都剑斩龙君的战场，“你以为陈清都那最后一剑，不是向观照递剑？老黄历终究是要翻篇的。”</p>

这座城头，曾经有刑官和隐官官职，甚至昔年贾生，还当过前任刑官。</p>

更早之前，远古天庭，有那持剑者和披甲者。</p>

只是白也竟然赠剑给桐叶洲斐然，这让周密有些小小不悦，又需要他额外分心去打杀一个大意外了。</p>

昔年讲学传道斐然，虽然没有先生学生名义，但其实周密传授斐然学问，远比绶臣、流白这些嫡传更为用心。</p>

事实上，斐然所在师门，仅存三位，在托月山大祖的安排下，都早已是周密的棋子，周密原本有朝一日，甚至会以斐然某种意义上的“传道恩师”现身，再还给斐然半个师兄切韵，也要让斐然死心塌地追随自己，共同走向那条几乎没有尽头可言的大道。两人身后，会有离真，还有雨四滩之流的存在，远远跟随。</p>

昔年在那托月山，周密找到了那位养伤六千年之久的蛮荒大祖，周密提出过上中下三策。</p>

第一个意外，是剑气长城的举城飞升，落在第五座天下。</p>

不然蛮荒天下在剑气长城的战损，会小很多。</p>

第二个意外，是绣虎崔瀺的吞并一洲，阻滞桐叶洲妖族北上。</p>

此外，像是十四境白也的出剑，观道观观主的两边都帮一把，然后隔岸观火。当然还有当下隔壁那年轻人担任隐官，都算不得什么意外。</p>

不然周密的上策早已达成，一举攻破西南扶摇洲，主力攻打孱弱不堪的东南桐叶洲，北征最不堪一击的宝瓶洲，一鼓作气拿下战力空虚的北俱芦洲，以及最后一个墙头草皑皑洲。</p>

随后与中土神洲，流霞洲，南婆娑洲，展开对峙，在此期间，先将扶摇洲暂时归还中土文庙，可最终还是由蛮荒天下夺得扶摇洲和金甲洲。</p>

可是周密只要拿下宝瓶洲，就是一个重大转折点。</p>

而那高低三策，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蛮荒天下的大势，与文海周密的大道成就，恰恰相反。</p>

周密对此没有任何隐瞒，与那位灰衣老者直接坦言，后者更是大笑不已，不但没有一巴掌随便拍死当时境界平平的浩然贾生，反而让周密只管放手去做。之后数千年，贾生变成周密，周密又变出一个白莹。至于剑气长城的战事，周密其实一直在暗中谋划，除了剑仙剑修本身的缓缓策反，重点更是浩然天下的人心，比如雨龙宗，蛟龙沟，扶摇洲山水窟，授意三头大妖在桐叶洲的潜伏……</p>

至于最终是谁的上策谁的下策，托月山大祖和周密都可以接受。</p>

一座毫无教化可言的蛮荒天下，却能以国士待浩然贾生，真是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p>

周密岂能不殚精竭虑，为托月山潜心谋划大势数千年之久。</p>

周密突然微微皱眉，随即眉头舒展，微笑道：“好个符箓于玄，接连坏我两件小事，迟早有一天要与他讲讲理。”</p>

一处明月宫殿遗址大门外。</p>

“飞升”至此的紫衣白发老人，摇摇欲坠几乎跌倒在地，仍是心思微动，怒喝一声，忍着伤势，依旧毫不犹豫就以术法碾碎了数以万计的残余符箓，使得其中一张金色材质的明月符，蓦然化作一个儒生身形，略带笑意，随之消散，于玄大骂了一句“狗贾生，老子拉不出狗屎给你吃！”</p>

为了脱离扶摇洲的光阴长河禁制拘束，于玄手持那把白也丢来的太白剑鞘，老人不惜打碎一枚酒壶的整条心相星河，一半作为还礼，去竭力护住白也的魂魄，好让坐镇穗山之巅的至圣先师把握更大，胜算更多，余下白也魂魄更全，至于剩余一半星河，符箓数量仍是多达四十余万张，与那天象星河相互牵引，变成一座类似飞升台的符箓长桥，拖拽于玄远离人间，最终来到这座浩然万年禁地之一的冷清月宫废墟。</p>

哪怕如此，依旧险之又险，若非有白也之外的剑仙出剑阻拦，恐怕于玄就要被一个扎羊角辫的丫头给打落人间了。</p>

只是不曾想那周密竟然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仅能瞒天过海，将一粒心神依附在符箓之上，一路尾随至此，连于玄都是落地之后，才只是凭借直觉意识到不对劲，二话不说便“破罐子破摔”，宁愿打碎一件大道根本命物的剩余符箓，也绝不让那万一出现。事实证明符箓于玄此举，赌对了。</p>

周密甚至懒得收回那粒由赊月本命光色作为遮掩的心神，选择与那张金色符箓一同消散。免得给那至圣先师拘了去。</p>

在那月宫废墟外，符箓于玄颓然坐地，手持一把白也嘱托归还大玄都观的太白剑鞘，老人大笑道：“他姥姥的，再也不当英雄了。”</p>

只是老人很快抚须而笑，“去他娘的十四境，老子爽得很！”</p>

低头一看，雪白胡须血迹斑斑，抚须好似揪须，又开始破口大骂狗贾生。</p>

骂完之后，于玄想要起身，远离这是非之地，不曾想又一张书页凭空出现，飘落在于玄身前。</p>

老人伸手一抓，整个人被拖拽远去，好像符箓于玄要被一页书，带往那浩瀚星河当中去。</p>

上边有诗句，星汉灿烂，若出其里。</p>

以及一句好似旁注的言语：符箓于玄，在此合道。</p>

于玄站在那张蓦然大如虚舟的符箓之上，好似大道远游，仙人乘桴浮于星海。</p>

于玄打了个道门稽首。</p>

心湖中有涟漪响起，“于玄仙气很浩然。”</p>

于玄哈哈笑道：“至圣先师谬赞，谬赞了啊。”</p>

剑气长城那边，周密打开小天地禁制，一脚跨入对面城头的笼中雀当中。</p>

周密哑然失笑，两位剑客，好似身在天各一方，各自喝酒。</p>

刘叉率先起身，破开那把笼中雀的天地禁制，重返浩然天下南婆娑洲，听周密的意思，既然已经拿下三洲，接下来就要给那位醇儒一个晚节不保了，争取同时拿下南婆娑洲和东宝瓶洲。其中婆娑洲战场，会交给刘叉，只需要问剑陈淳安一人。其余都不用多管。</p>

陈平安站起身，笑眯眯道：“老瞎子不好杀吧？”</p>

周密环顾四周，点头道：“比隐官大人是要难杀些。”</p>

陈平安将手中酒壶收入袖中，问道：“如何能杀白也？”</p>

周密答非所问，“你是剑修，却未能见到白也出剑，憾事。”</p>

陈平安说道：“以后白也可以看我出剑。”</p>

周密笑了笑，年轻隐官这句话，听着很豪气干云，寻常人听见了，只当是一个年轻人的眼高于顶，连那白也都不放在眼中，但是周密却知道，这是浩然天下读书人陈平安，与浩然贾生言语的一个道理。</p>

憾事往往让人失望。</p>

可是我还是要做到不让他人失望。</p>

周密看着这条不知该说他大言不惭还是赤子之心的丧家犬，竟然极有耐心，缓缓说道：“那是一个人还未曾真正失望过。”</p>

陈平安双眼眯起，一样语速缓慢，说道：“曾经有个小女孩在流亡逃难的路上，亲眼见到自己的亲娘躲着丈夫和女儿，偷吃馒头。小女孩就只是麻木看着那个场景，你说她失不失望，绝不绝望？一样可以变的，可以改的。是个读书人，就了不起吗？失望就会更大吗？我看未必。”</p>

周密摇头道：“道理是个好道理，可还是太小。”</p>

年轻隐官蓦然而笑，“那是当然，晚辈年纪轻，学问浅，哪里能跟文海周密比较大，道，理。”</p>

周密双手负后，“到底要亲手打杀多少个自己，才能真正认命，再去一步一步改天换地。”</p>

陈平安面无表情。</p>

周密已经身形消逝，甚至连本命飞剑笼中雀都毫无察觉此人的到来和离去。</p>

陈平安捻出一张符箓，确定一下到底身在谁的天地当中。</p>

周密就在陈平安身后出现，笑道：“这么胆小，怎么当的隐官？”</p>

陈平安收起符箓。</p>

周密说道：“很期待你武夫十境的气盛。”</p>

陈平安默不作声。</p>

在两座天地之外的剑气长城，那些昔年从画卷当中走出的剑仙英灵，开始列阵。能消磨掉周密多少道行是多少。</p>

周密笑道：“金丹碎了又碎，才跻身的山巅境，那么元婴呢？不如用练气士的跌一境，来换纯粹武夫的止境？”</p>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实在不行，就拼了半座剑气长城不要。</p>

这就是陈平安最后的杀手锏了。拿一条命和半座剑气长城去换某位王座的大道。其实半座剑气城的价值，依旧极大，这笔买卖很不划算，但是又极有意思。一位王座大妖，谁愿意拿大道来换？龙君大概是最舍得的一位，却一直在确定老大剑仙的后手是否存在。</p>

周密好像在确定这位年轻隐官的决心大小。</p>

最终周密一闪而逝，先撤去天地禁止，再破开笼中雀。</p>

返回桐叶洲之前，在那城头之上，周密竟是以剑气，刻下“白也”二字。</p>

不但如此，周密甚至打散了甲子帐的山水禁制，使得年轻隐官得以稍稍重见天日。</p>

陈平安出现在崖畔，对岸就是离真，龙君一死，那半座剑气长城，就只剩下离真这一个托月山百剑仙了。</p>

遥遥对望。</p>

离真眼神复杂，似笑非笑。</p>

陈平安问道：“吃着屎了，这么开心？”</p>

离真问道：“分你点？”</p>

陈平安点头道：“拿来。”</p>

离真愣在当场，疑惑道：“陈平安你脑子是不是从小就有病？”</p>

陈平安说道：“饿狗才不怕棍，你比较鸡立鹤群。”</p>

离真看了眼南方的广袤大地，再转头看了眼北边去往浩然天下的大门，最后收起视线，望向陈平安，说道：“走了。”</p>

陈平安说道：“离真是离真，观照是观照，离真是观照，观照是离真，是什么重要吗？眼前人是谁，这都不没弄明白，你又能去哪里？”</p>

离真错愕不已，他娘的隐官大人竟然都会说人话？！</p>

陈平安又道：“你都听得懂人话了？”</p>

离真抱拳，使劲摇晃，算是第一次主动认输了。</p>

陈平安突然坐在崖畔。</p>

离真也同样如此，自言自语道：“等我一走，离真观照都不是了，陈清都死了，龙君死了，都死了。”</p>

剑气长城的历史，甚至整个剑修的老黄历，似乎就此一分为二，比起被托月山大祖斩开实实在在的剑气长城，还要更加做了个了断。</p>

陈平安默不作声，拿出一壶酒，轻轻抛出，再以剑气碎之。</p>

一壶酒水洒落大地。</p>

遥祭万年之前的剑修龙君，与两位挚友，一同问剑托月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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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郁氏，联手皑皑洲刘氏，一个出人出力，一个出钱，再耗费玄密王朝一处清秀地界的山水气数，以至于方圆百里之内，灵气枯竭，最终临时打造出一座从金甲洲北部跨洲来到此地的大门。当然要做成此事，还需要有人出剑，正是来自剑气长城的刻字剑仙，齐廷济。</p>

关于这位外乡老剑仙的传闻，如今在中土神洲，多如雨后春笋，几乎所有不同脉络的山水邸报，都或多或少提及过这个横空出世的齐廷济。所有邸报几乎都不否认一件事，如果没有齐廷济的出剑杀妖，扶摇洲和金甲洲只会更早沦陷。</p>

老秀才在书院那边气得不轻，去找了郁老儿那个臭棋篓子，讨要点酒水喝，顺便看看郁老儿有没有什么用不着的物件。</p>

裴钱则带着宝瓶姐姐去见在溪姐姐，郁狷夫。</p>

金真梦和朱枚这两位剑修，最早离开金甲洲战场，撤往北方大门，郁狷夫和裴钱这两位纯粹武夫，更晚离开。</p>

最后只剩下一位曹慈，依旧留在了金甲洲北方。</p>

裴钱与曹慈问拳四场，只好暂且搁置。事分大小，事有缓急，裴钱对此拎得很清楚。</p>

最后四人一起返回郁家，不曾想林君璧也在附近，林君璧先前从邵元王朝一路游历到玄密王朝，在京城待了半月有余。只不过林君璧此次出门，没有对外泄露任何消息。如果郁狷夫三人没有返回中土神洲，林君璧再待半个月就要返回邵元。</p>

郁氏是中土神洲最拔尖的豪阀巨族，郁氏开枝散叶极广，家谱一箱箱。郁狷夫又是被寄予厚望的嫡女，不然当初也不会跟那位“怀氏麒麟”定亲。</p>

林君璧，金真梦，朱枚，三人既是剑修，又都是邵元王朝人氏，如今关系极好。</p>

如今都住在身为“玄密王朝太上皇”的郁氏府邸。</p>

郁狷夫又当起了蹩脚月老，拉着那位家族同龄女子郁清卿，来与林君璧手谈一局。</p>

郁狷夫瞧着两人，越看越登对，真是一对璧人。不生一堆粉雕玉琢的娃娃真是可惜了。</p>

至于那个据说来自山崖书院的红衣女子，郁狷夫只是礼数周到，仅此而已。她与那裴钱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李宝瓶就只是朋友的朋友了，而打点关系一事，又从来不是郁狷夫的长项。</p>

郁狷夫带着一行人来到瘿柏亭，此处是郁氏府邸享誉一洲的名胜之地，亭内白玉桌即是棋盘，只有两张石凳，桌上有两只棋罐，对弈落座，其余站着旁观，很有讲究，当然凉亭有围栏长椅可坐，只不过就离着棋局稍稍远了。</p>

作为一个庞大家族定海神针的郁氏老祖，是少年神童出身，被誉为“美风神，少有大志，好学不倦，博览群书”。这座瘿柏亭就是郁氏老祖郁泮水亲手打造的景点，不过在一百多年前，此地已经被郁泮水封禁了足足三百年，就只为了下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局仙棋。</p>

先后有一百六十人落子棋盘，因为每人只能下出一手棋。至于是执白还是执黑，碰运气。</p>

黑棋从先手精妙无双，到江河直下，中盘大溃，白棋形势一片大好，直到一位白衣儒士入亭，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然后说了句，不用再下了。</p>

众人一入凉亭，再看四周，别有洞天，古柏森森，据说那些每一棵都价值连城的老柏，是从一处名为锦官城的仙府移植过来。</p>

竹出青神山，柏在锦官城。</p>

裴钱对围棋不感兴趣，从来都是这样，小时候是懒得动脑子，又挣不着钱，后来至多看老魏和小白他们几个，在棋盘上杀来杀去的。</p>

李宝瓶就站在那女子身后，观棋不语。</p>

金真梦和朱枚则站在林君璧身后，自家人当然要护着自家人。</p>

如果不是郁狷夫说过自家老祖是个臭棋篓子，只是喜欢附庸风雅，非要捣鼓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不然裴钱都要以为那郁氏老祖，下棋能稳赢小师兄了。</p>

听郁狷夫私底下说，甚至连那什么“少年神童”“美风神，好学不倦”，都是她那老祖当了家主之后，请人瞎扯的，其实小时候就是个视财如命的小胖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许多挣钱营生了。</p>

郁清卿笑道：“君璧棋理，愈发醇正了。”</p>

实尖虚镇，被林君璧发挥得炉火纯青，前些年林君璧做客郁氏，那时候的林君璧棋术，是在强行追求所谓的奇妙高远，神龙变化。却又在棋盘上的短兵相接处，似乎杀心过重。如今却棋风一变，邃密精严，不失步骤。杀法环环相扣，棋理与杀气却不重。所以她才有醇正的评价。</p>

郁清卿棋术未必如何高超，至多能算是玄密王朝的第一流棋待诏，比起精通弈棋一道的山巅仙师，差距还是很明显。但是她的眼光一向很好，被老祖笑称为郁家解语花。</p>

郁清卿在林君璧从棋罐捻子时，她看了眼俊美非凡又神色专注的年轻人，心中则感慨，国运兴，棋运亦兴。</p>

在那蒸蒸日上的邵元王朝，林君璧必然是未来国师了。</p>

终有一天，林君璧的棋理，会达到“一气清通，脱然高蹈”的境界。不是所有精通弈棋的人，当真能够在棋盘外如何成就气候，可眼前这个昔年少年，好似大道却与棋相通，生枝生叶。</p>

郁狷夫和裴钱并肩而坐，郁狷夫脱了靴子，盘腿而坐，摘下腰间酒壶，递给裴钱。</p>

裴钱赶紧给郁狷夫使眼色，悄悄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位神色认真的宝瓶姐姐。</p>

郁狷夫笑了笑，自顾自饮酒起来，心中大为好奇，裴钱除了她师父之外，竟然还有怕的人？</p>

郁狷夫伸了个懒腰，双手扶在身后围栏上，聚音成线，与裴钱说道：“曹慈在两洲战场出拳极多，跟你师父那次跻身山巅境，关系不小。”</p>

入了凉亭后，裴钱始终端坐，挺直腰杆，双拳虚握搁放在膝盖上，轻轻点头。</p>

郁狷夫说道：“山崖书院如今名气可不小了，都要归功于那位大骊绣虎。”</p>

裴钱却不愿多谈绣虎，只是笑道：“我很早就认识宝瓶姐姐了。我师父说宝瓶姐姐从小就穿红衣裳。”</p>

郁狷夫点点头。</p>

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为何裴钱会对那个红衣女子如此亲近。却也不愿去刨根问底，就像裴钱就从不在她面前提及那个怀潜。</p>

郁狷夫喝着酒，偶尔瞥一眼棋局，反正看不看都看不清胜负走势，她会下围棋，不过就真的只是会下而已了。</p>

她更喜欢象戏棋，郁氏藏书楼，就有一位兵家祖师亲笔手书的《象经》初稿。</p>

山上练气士，远比山下俗子更加思虑幽深，算计长远，不过除了兵家修士之外，修道之人，往往推崇围棋轻视象戏。</p>

郁狷夫问道：“你会不会下象棋？”</p>

裴钱摇头道：“没下过。”</p>

当年老魏和小白经常会下象棋，只是某次给小师兄冷嘲热讽了一通。</p>

稍微用心想了想，裴钱就想起了那番言语，一字不差，一一记起。</p>

其中一句，最损了，“这象棋的深度，就是魏羡喝酒的海量，你们俩不臊啊？”</p>

郁狷夫当然不知道这一茬，随口说道：“年轻候补十人当中，有个叫许白的年轻人，精通象棋，他那‘许仙’美誉，一半在此。因为许白在少年时，曾经梦游中土兵家祖庭直钩台，与那位隐世数千年的姜姓老祖，对弈十局，许白四胜六负，所以许白在成为候补十人之前，其实在山巅修士当中，就已经名气很大了，在‘许仙’之前，早早有了个‘少年姜太公’的绰号。”</p>

郁狷夫喝了一口酒，“有机会一定要与他请教请教。输棋是肯定的，只希望输得不要太难堪。”</p>

裴钱对什么许白许仙就更不感兴趣了，所以说道：“我只见过符箓于玄老前辈，确实很仙。”</p>

诗家白仙，词宗苏仙，符箓于仙。</p>

象棋许仙？</p>

裴钱突然咧嘴一笑，“在溪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是你们郁家老祖，就将那一百多颗黑白棋子偷偷藏起来，铭刻上下棋修士的名字。既能珍藏，又很值钱。”</p>

郁狷夫眼神古怪。</p>

裴钱问道：“已经这么做了？”</p>

郁狷夫叹了口气，“咱俩换个身份就好了。”</p>

裴钱摇头。</p>

她可舍不得换。</p>

等到林君璧和郁清卿下完一局棋，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还要复盘。</p>

事先问过郁狷夫，得到许可后，裴钱就带着宝瓶姐姐一起闲逛起来。</p>

走远后，李宝瓶揉了揉裴钱的脑袋，说道：“跟朋友相处，不用那么拘谨。”</p>

裴钱想了想，点点头，“听宝瓶姐姐的。”</p>

李宝瓶继续说道：“你刚刚从金甲洲战场回来，下意识绷着心弦，也很正常，不过你不能一直这样。当年小师叔带着我们远游，偶尔都会偷个懒，何况是你这个当弟子的。”</p>

裴钱闷闷道：“师父就算偷懒，也是为了攒气力和心气，不一样的。”</p>

李宝瓶笑着没说话。</p>

老秀才突然现身，身边多了个头戴虎头帽的小孩子，老秀才大笑不已，与那孩子介绍说道：“可以喊宝瓶姐姐，裴姐姐。”</p>

孩子斜眼老秀才，老秀才立即悻悻然道：“喝高了喝高了，怪不得我，郁老儿别的不说，这珍藏多年的酒水，真是很够劲。”</p>

然后老秀才递给裴钱一把小巧玲珑的竹黄裁纸刀，诗篇铭文，刻满正反两面，笑道：“裴钱，这是那位郁前辈补上的见面礼，收下吧，客气啥，长者赐莫要辞嘛。是件咫尺物，对于郁前辈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落魄山的一粒瓜子，只管收下，不然郁老儿肯定要急眼。”</p>

裴钱刚要说话，给李宝瓶扯了扯袖子，裴钱便挠挠头，接过那把珍贵异常的裁纸刀，确实有些家当，没有咫尺物的话，都要头疼怎么带回家去。总不能一直欠着在溪姐姐的那件咫尺物，说好了离开金甲洲就还她的。</p>

然后老秀才说要离开一趟，要去穗山。</p>

从头到尾，老秀才都没说那个头戴虎头帽的小孩子，姓甚名甚。</p>

老秀才一走，李宝瓶和裴钱也各自离开郁家。</p>

李宝瓶要返回学宫，山崖书院学子目前在那边求学，裴钱则远游多年终于返乡。不过要先跨洲去往皑皑洲，再绕路去往北俱芦洲，才能返回宝瓶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