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以一城争天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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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给代掌柜倒了一碗酒，摇头道：“大风，你混得不行啊，今天祖师堂议事，多大的热闹，结果你连蹲门口当门神的旁听机会都没有，也有脸给人教拳？”</p>

郑大风弯腰低头嗅了嗅酒香，不着急喝酒，抬头与那冯康乐笑道：“你大风哥是计较这些虚名的人？在那祖师堂，我能瞧见几个姑娘？能跟坐在这里比吗？”</p>

如今酒铺子，除了外乡人的郑大风，其余都是旧人。</p>

两个年轻伙计，丘垅，刘娥。</p>

两个打杂的少年，冯康乐，桃板。</p>

酒水也是原样，竹海洞天酒，青神山酒水，哑巴湖酒，再外加酱菜和阳春面。</p>

碗更是与以往一般大。</p>

冯康乐呸了一声，这个郑大风，光靠那怕个人学都学不来的笑意和眼神，就吓走了不知道多少位原本经常来自买酒的女子。如果不是比平时多了些个老光棍和赌鬼，好朋友桃板说他就要造郑大风的反了。</p>

在远处擦拭酒桌的桃板忍不住又一次问道：“大风，你说我是不是那种谁都瞧不出的武学天才啊？”</p>

在这少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问过二掌柜差不多的问题，只不过将武学天才变成了剑仙胚子。</p>

郑大风如今还负责教拳一事。</p>

这位喜好饮酒、还特别愿意监守自盗的掌柜，唯独在教拳前后，绝不喝酒。</p>

姜匀，暮蒙巷许恭，元造化。</p>

这三个，是学拳最快的。靠着崭新天下的天时，姜匀得过两次武运，许恭和元造化各自得过一次。</p>

还有个玉笏街的小姑娘，孙蕖，她有个妹妹叫孙藻，是剑仙胚子，当年被一位女子剑仙带离开了剑气长城。学拳也可以。</p>

其实第一拨十个孩子，拳意都不差。后来捻芯挑选出来的两个，资质也好。</p>

在那之后的四十来个孩子，就要逊色一筹。</p>

所谓的最强二字，是一种与同境武夫的横向对比。</p>

但是自身底子越雄厚，武运馈赠就多。如果破境之时，有那“前无古人”的高度，一旦武运临头，更是壮观。</p>

能否最强破境，也要看运气，比如与曹慈或是陈平安恰好同境，然后比他们更早破境，还怎么争得最强？</p>

在曹慈和陈平安之前，与师兄李二、藩王宋长镜同境，对于其他纯粹武夫而言，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p>

郑大风抿了一口酒，身体后仰，转过头去，“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只看出你小子桃花运不错。”</p>

桃板埋怨道：“桃花运有个屁用。反正你比二掌柜差远了。二掌柜在的时候，女子客人贼多贼多，结果你一来，全跑光了。”</p>

郑大风啧啧道：“你这话说得挨雷劈了。”</p>

一位漂亮姑娘的眼神，好比大冬天让人多穿一件厚棉袄。又有些吃人的眼神，能让男子好似大夏天脱衣服，身上清凉心肠热。</p>

可惜少年不谙男女事。</p>

郑大风瞥了眼别处。</p>

刘娥是喜欢那丘垅的，只是丘垅，却早早有个姐姐在心头住着了。是铺子的真正主人，大掌柜叠嶂。</p>

郑大风这点眼力还是有的。</p>

所以私底下，汉子瞥了眼远处招呼生意的刘娥，半开玩笑，告诉那个每天忧愁淡淡的年轻人，不如怜取眼前人。</p>

毕竟远在天边的姐姐再好，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只可惜丘垅兴许懂得这么个浅显道理，做不到罢了。</p>

喜欢一个人，不太难，不去喜欢一个曾经很喜欢的人，不容易。</p>

凭着与年轻隐官截然不同的买卖风采，郑掌柜很快就在飞升城站稳脚跟，虽说生意依旧不如当年，但是好歹不再冷冷清清。</p>

况且郑掌柜还好赌，最重要的是，一开始所有坐庄、赌鬼都将郑大风视为二掌柜的同道中人，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不曾想几次过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郑掌柜真是良心极好，赌品绝佳，逢赌必输。</p>

一来二去，酒客们就都说早年二掌柜掉地上、狗都不叼的人品，都给郑兄弟捡起来了。</p>

一个个与郑掌柜称兄道弟，说那浩然天下，如果多些郑掌柜这样的豪杰，少些二掌柜这样的货色，那就真是民风淳朴了。</p>

郑掌柜的口头禅，是端着空酒碗，逢人便说“我先提一杯”。</p>

提一杯是不假，每次都是提客人的酒水。</p>

除此之外，郑大风评点出来的十大仙子，以及少女岁数的十大美人胚子，光棍酒鬼们，人人敬服，个个竖大拇指。</p>

传闻郭竹酒私底下给了些钱，在酒铺多买了几壶酒，与郑大风打个商量，说让某位老姑娘的名次再高些，省得嫁不出去，不然瞧着怪愁人。</p>

最喜欢来这边逛荡的，除了郭竹酒，还有那个顾见龙，一个喜欢听故事，一个喜欢喝酒同时听故事。</p>

当然不同的人，郑大风会讲不同的故事。郭竹酒是只喜欢听与她师父有关的故事，故事大小，反而不重要。这难免让大风哥意犹未尽，觉得自己空有十八般武艺，无处施展，于是给顾见龙说那些神仙打架的故事，那就是最好的佐酒菜了。</p>

言者有心听者会意，可谓半师徒。</p>

顾见龙比较喜欢听那种男女打架的那种，等到一次大风哥说了那女子打架的故事，便傻眼了，然后下次喝酒，连王忻水都屁颠屁颠跟了过来，一定要与大风兄弟讨教学问。</p>

郑大风喝了一碗愁酒，唉声叹气。</p>

那拨跟他学拳的小王八蛋，尤其是少年姜匀带头的那拨，每次练拳间隙，就开始围着他叽叽歪歪，实在是太欠揍。</p>

不是嫌他模样不够英俊，就是嫌他出拳更丑。</p>

比那年轻隐官差了十八条大街都不止。</p>

郑大风倍感无奈。</p>

他娘的老子要是有魏檗、姜尚真那般模样，能打光棍到今天？不得每天顶着大门不让姑娘闯进来非礼自己？</p>

只是什么时候自个儿连那陈平安都不如了？</p>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相比那位山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吧？</p>

只说那岑鸳机，每次路过落魄山的山门，还会与自己欲语还羞来着，可她见着了年轻山主，可是从不说话更无视线的。</p>

冯康乐和桃板坐在一旁，各自吃着一碗阳春面。</p>

冯康乐好奇问道：“大风，‘起来-搔首’是啥个意思？咋个现在有那么多酒鬼喜欢瞎扯这句话。”</p>

一次教拳归来大醉后，郑大风一次连喝了四碗酒，以“起来-搔首”开头，胡说八道了一通。</p>

郑大风变成盘腿而坐的姿势，随口道：“骗人多喝酒的一碟佐酒菜，还是卖酒买酒都不用花钱的那种佐酒菜。”</p>

起来-搔首！看那窗外花开花落，绿肥红瘦。再看那灯火阑珊处，娇娘着新裙，细步不闻声。又看那皎皎明月夜，美人弄玉指，指甲如水晶。最后自提一杯，看那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p>

桃板说道：“一些昧良心的王八蛋，说咱们二掌柜是读书人，所以坐庄卖酒挣钱最心黑，大风你又不是读书人，怎么也一套一套的。”</p>

郑大风笑道：“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句话，说读书人见不得钱，见不得权，只要见到了，马上连个婊子都不如！这样的读书人，你们二掌柜不是，我呢，也不是。我只是见不得好看的姑娘路过眼前时，她们羞赧低头，脚步匆匆走太快，当然如果是那大夏天的，脚步快些就快些。”</p>

桃板就根本没听明白，只是说道：“读书人不读书人的，我可不管，我只知道那些女子见着了你，绝对不是害羞。”</p>

郑大风一拍桌子，转头大喊道：“刘娥，你觉得大风哥咋样？！”</p>

年轻女子被吓了一跳，与掌柜挤出一个笑脸，她柔柔怯怯道：“掌柜眼神不正，其实人是好人。”</p>

桃板嘿嘿一笑，从碗里卷起一坨面条，说着我也提一杯，冯康乐更是笑得放下筷子，双手拍桌子。</p>

郑大风略微挺腰杆，高高举起酒碗，“起来-搔首，自提一杯！”</p>

桃板突然说道：“听说大门一关就要一百年，我又不是什么剑修，也不能学拳习武，会不会这辈子就见不着二掌柜了。”</p>

冯康乐也瞬间沉默。</p>

郑大风笑道：“不会的。陈平安舍不得你们。咱们这位二掌柜，所有远游，都是为了重逢。”</p>

桃板笑了起来，“会说话，就多喝点。我可以请你喝一壶哑巴湖酒。”</p>

郑大风喝过了酒水，轻轻摇晃白碗，道：“富贵散淡人，无事小神仙。不曾想在这里，也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p>

冯康乐突然问道：“大风，你多大岁数了？”</p>

郑大风嬉皮笑脸道：“还是个屁股能烙饼的年轻壮小伙，你们要是不信，下次大风哥帮你煎荷包蛋啊。”</p>

桃板白眼道：“你要是读书人，我让冯康乐跟你姓。”</p>

郑大风看了眼天色，说道：“收拾收拾，各回各家。”</p>

郑大风在离着酒铺不远的妍媸巷，租了座小宅子。</p>

关了铺子去住处，郑大风打开院门后，笑着打了声招呼：“捻芯姑娘。”</p>

不知为何，有事而来的捻芯，见着了那郑大风搓手咧嘴笑的那副德行，就直接离开了。</p>

郑大风懊恼不已，待客不周了，汉子在正屋独自落座后，点亮灯火，开始翻阅一本从朱敛那边好不容易借来的山上神仙书，某些书页，有那彩绘图的。</p>

郑大风正襟危坐，看得津津有味，合上书后，身形佝偻走到门口，斜靠屋门，双手抱胸，眺望夜幕。</p>

人间许多游子，去了脚力心力能及的最远方，回首一望，山水迢迢，不怕家乡路远，归途遥遥，只怕还乡时，已是故人故事。</p>

郑大风今天被冯康乐那么一问，才突然发现自己按照山下的算法，只要不打光棍，好像都该有孙子了。</p>

男儿打光棍，空负八尺躯。如何能够让人不忧愁。</p>

郑大风去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再拎了一壶哑巴湖酒，坐在门槛上，一边饮酒，一边嗑起了瓜子。</p>

不过嗑着瓜子喝着酒，想着落魄山，郑大风就释怀几分。</p>

昔年骊珠洞天的那座小镇，当时年轻一辈的所有孩子，郑大风看遍。</p>

只是如今也都不年轻，更不是什么孩子了。</p>

毕竟连那李槐都已及冠多年。</p>

郑大风喝着酒，想着事。确实是那起来-搔首酒莫停。</p>

当郑大风想起那场声势浩大的武运翻涌，举起酒壶，笑道：“值得走一个。”</p>

天下武夫，拳法最重，落魄山头。</p>

因为在那武道山巅，很快就会有四个人并肩而立，并且两人一定能够跻身止境，其余两人最少也是有望止境。</p>

管家朱敛，已是山巅境。开山大弟子裴钱，即将山巅境。看门人郑大风，随时山巅境。</p>

至于山主陈平安，更是以“前无古人”之最强，跻身的山巅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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