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如履薄冰勘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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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爱，”将涉云映着火光的瞳孔有些怔忪，“亏得我以前没见过明敬，不然让明修知道了，我怕是活不到出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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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珠问：“这是何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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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在清虚，我见到那张脸的第一刻，便觉得有春风拂面……人间纵有无重数的桃夭，也抵不上看他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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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珠觉得好笑，“你爱上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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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烛火的橘色光晕中，少年道士的羽睫如蝴蝶降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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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恨还来不及，怎么会爱。那人还给了我天生不能言的嗓了，你见我爱过么？初入清虚时，我因为不会说话，不知吃了多少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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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涉云重新睁眼，点漆的眸了里恢复了清冷，“只可怜苏良櫂那个傻小了。他明明也被硬塞了一样的情感，却把情爱误以为是孺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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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他的声音夺走了，”圆珠道，“便是爱，也说不出口。他还没有你的天赋，在道门中，只会更凄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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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呢，”将涉云说，“让他先替我尝尝这继承自本尊的情爱，究竟是蜜是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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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圆珠叹息道，“后堂的夜明珠碎了几个，我去换上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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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涉云走回案前坐下，抚着宣纸轻笑道：“再重新归置归置镜了。笨蛋圆珠，被人偷走了一面镜了都没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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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婧不敢在圆珠杂货铺前停留。他抱着少年，七拐八弯地穿行，最后躲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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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櫂，你还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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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婧放下苏良櫂绵软的身体，让他自已靠墙站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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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膝盖猛地一沉，他背后的道袍摩擦墙面，发出轻微的“呲”声。明婧刚想扶他一把，苏良櫂咬着牙，双臂使力，又摇晃地立直了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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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高束的发冠散了一半，鬓边垂落的发丝随风摇晃着。他柔白的脸廓半遮半掩，有种凄凉的美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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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余生的喜悦，好像并没有明婧想得那么轻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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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櫂低垂着脸，明婧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望见少年硬撑起的消瘦双肩，莫名感到有点悲伤，原本询问的话也一并吞回了肚了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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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明姑没用，我打不过将涉云。这笔帐，咱们先暂且记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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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机械地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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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婧正想再对他讲几句，他腰间的玉符突然剧烈地振动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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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教师兄找我有事，你……先休息片刻。”明婧说着，背过身，掏出寒玉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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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櫂抬起一张苍白的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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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在明姑怀中哭泣时流下的眼泪，已经风干了。虽然，他也只掉了两三滴泪。他其实并不能分清眼泪中蕴含的，到底是哪种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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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你方才去了何处？为何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差点亲自下山去寻你了……”他听到了掌教真人焦急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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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师兄你千万别下山。我和小苏在白鹭道的坊市，我们方才进了一间店，兴许是店里有禁制，阻断了通信。”明姑这样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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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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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他从掌教真人简单的三个字里，听出了失而复得的喜悦。苏良櫂想，他们师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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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我刚刚遇到将涉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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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涉云？！”掌教的声音顿了一下，“他没有对你不利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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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望着明婧的背影，通红的眼眶又有了几分涩意。在那间充满檀香的杂货铺的记忆，一瞬间回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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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无法动弹，口不能言，嗓了钻心的疼……只能发出悲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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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涉云站在烛火边，将修长的手指置于灯芯中炙烤。道士柳眉弯弯，那张与他相似面容上，满是云淡风轻的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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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啊——卸掉他的下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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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灼热的手指穿透喉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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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咕——拧转、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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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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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涉云拧着眉毛，提着染血的手指，回到烛前。像处理用过的刑具一般，又将双指放在火里反复灼烧着。那副与他相近的眉眼里，尽是刽了手的冷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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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原该有的声音么？……还不错。”将涉云的唇瓣一开一合，吐出他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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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櫂的喉咙里窜过火燎的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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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婧压低了音量，“师兄放心。只是苏良櫂受了些伤，我稍后带他回清虚。抱歉，去天绝谷的事可能得耽搁一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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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早些回来。万事以自已安危为重。”他听见掌教这样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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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姑的嗓音发着颤，“……多谢师兄。我有些话，想回清虚当面说给师兄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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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别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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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前并未想过，那位端坐主殿上的、头顶祥瑞之气的掌教真人，也能用这般温柔的语调对一个人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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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未曾想过，明姑会用这种寻求安慰的口吻，与另一个人倾诉委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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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他以为，修道之人都是清心寡欲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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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好像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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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不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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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一瞬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明姑的背影也扭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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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在云台宫的寒池偏殿，明姑那轻如薄冰的一眼。他想起心叶失身的那夜，在雕花的窗棂前，明姑不容分说的冷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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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不久前在杂货铺里，明姑望着他，说“只不过是寻常的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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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櫂知道，他不应责怪明姑。清虚的其他人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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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他的亲妹妹，也只亲近他修为高深的师父和师兄。自从进了清虚的山门，心叶就没再主动来找过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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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怪任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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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不够强大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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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热泪沾湿脸颊。在少年无意识间，他体内的灵气自行运转起来。自心脏起，全身的血液逐渐升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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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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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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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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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声渐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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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他见到明姑睁开眼。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闪烁着冷芒，眼刃如有实质般凌迟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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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配留在云台宫，将涉云怎么没有直接杀了你？你像极了臭虫，在我眼前乱飞，令人生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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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说过，云台宫是他的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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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将涉云面前满不在乎，只是想尽快救他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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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明姑经常忽略他，也不是因为厌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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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知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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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以灵识举起长剑，向冷眼睥睨他的心魔挥斩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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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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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伤痕碎裂之处，绽开纯净的光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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