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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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薇抬起手,在发呆的少女眼前摇了摇。

“怎么了？”

黎绯这才回过神来。

少女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归到《soundofsilence》上来。

除了大提琴贝斯架子鼓，以及program预先录制好的伴奏,现场的人声,在这首歌中的司职,也相当于一个乐器，起到过渡作用。

而尹薇的“唱词”，其实更接近于念白，内容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这一首诗本身就具有循环咏叹的感觉。

一开始她们在中文版和英文版之间犹豫过，最终考虑音律的美感，决定回归诗人的母语，用这首诗的西班牙语原版。届时舞台后方的屏幕会同步打出对应的中文翻译。

这个安排也有另一重隐喻意义,《soundofsilence》表达的是失语者内心的声音,它通常是不为人知,无法被理解的。尽管可以通过手语表达,但人群的大多数并不懂得手语。而台下的观众中,会手语的未必多过会西语的,都属于极小的比例。

对一群听不懂西语的听众唱这一首西语情诗,其实处境约等于一个失语者，打着手语，向并不懂得手语的人告白内心。

西班牙语是尹薇高中选修的第二外语，所以对她而言并不难。

黎绯觉得自己真的捡到了宝。

旁听的尤然也没有挑剔的余地。

“这首诗非常的……”少年的话语转了个弯,“贴合主题。”

一公的主题是“我”,而黎绯带来的作品，主题自然是黎绯。

尤然对照着中文翻译听尹薇念白，他是第一次读《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这首诗,只觉得诗中这个寂静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的“你”，就是黎绯本人。

尹薇念完了，少年的心甚至有些怅然若失。

寂静之中，黎绯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少女拿起手机，是苏故发来的消息。

他回去之后经过考虑，决定不再逃避和自我消耗，去改正手腕的问题，他请了三个月的假，一个人闭关。

——你现在还会觉得，玩乐队只能是年轻人的梦想吗？

——是。

黎绯挑眉，她想打过去一个问号，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前面停下了。

——但是，再过三十年，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年轻人。

黎绯莞尔，她知道他不再会被别人的目光限制住了。

苏故之前的问题其实比起手腕，更重的是心理上。

举个例子，一个绝症病人说，他要在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去环游世界。那么，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她其实也会觉得比起安.乐.死或者插满针管死在病床.上，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尽情享受，或许更值得一些。

然而如果，这个病人，其实并不是绝症，他只是自以为患上绝症呢？

他去接受治疗三个月，治愈之后仍然可以去环游世界，而且可以环游三十年，比起之前拖着病躯的状态，健康的他可以领略到更高更广阔的风景。

苏故的“绝症”是他觉得，反正在大众的认知中，过几年作为中年人的他，再谈梦想会变得油腻，连带着呈现的音乐作品，也染上偏见，一点也不酷，索性在最后几年就放开了过度消耗自己。

黎绯之前打鼓时，手腕和苏故一样很紧，但其实即使手腕是紧的，也可以通过手指上的细节改善，但苏故却完全放开了，近乎于一种自暴自弃的宣泄。

现在心理上的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就看苏故能不能把手腕改正过来了。

尹薇有些好奇：“其实我没有看出来苏老师的手腕问题。”

啊，这里有一个现成的模范。

黎绯指着尤然。

——你能看出他的手腕很松吧？

尤然打鼓和苏故完全是两个极端，苏故是热烈的全情投入，尤然则是冷静的游刃有余。

这不仅是演奏风格导致的。苏故需要投入十二分的力量去达成的八分效果，尤然只需要投入六分就能做到，所以鼓棒在少年的手中会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如果苏故把手腕问题改过来后，他的风格会发生改变，但却是更好的改变，因为他投入和从前同样的情感与力量时，他会收获更强烈的效果。

尹薇回忆了一下苏故和尤然打鼓的情景，其实她并没有注意到鼓手的手部细节状态，但是她直观的感受中，尤然打鼓确实看上去更轻松一些。

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但直觉和自己有关的少年轻轻冷哼了一声。

“不过那么松的话，鼓棒不会掉么？”

黎绯恍然，这也是她当初学习架子鼓时的想法！

黎绯学习架子鼓时，手腕紧是一开始就暴露出的弊病。也和她当时的心理状态有关，那时候的她急切于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握紧一切。因此总是担心，出现“脱手”的情况，她将鼓棒握得很紧。

在意识到错误之后，黎绯很努力地改正过，架子鼓老师在一次次的摇头叹气之后，最终放弃。

“如果强行改正会让你痛苦，那么按照让你觉得舒服的方式去打。”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黎绯不打算从事职业鼓手，她可以控制打鼓的练习量的基础上。

就像如果一个人用的是错误的握笔方式，也能写出漂亮的字，实际上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如果他以写字为生，错误的握笔方式，在日积月累之下，会使得他的指节错位等等。

像苏故这样的职业鼓手，手腕如果长期紧着，在如此大的练习量下，里面的手筋会裂开，一旦裂开了，只能拿一支笔的重量。

然而，黎绯的秘密活动最后还是没有逃过青梅竹马的眼睛。

即便她一再保证只是将打鼓作为兴趣爱好，老师也说了改不改影响不大，皱着眉头的少年，最终还是按着她强行改正了过来。

黎绯叹息一声。

少女摇了摇头，表示尹薇担忧的情形其实并不会发生。

——不会掉的。

——甚至……硬去抢也抢不走喔。

尹薇抬眉。

黎绯笑着凑近少年。

“哇，你要做什么？”

尤然猛地向后一退。

黎绯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少女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向尹薇展示。

少年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来夹住鼓棒的。

她拉着他的手演示。

一开始是用手腕来敲击，速度提升后震动就大了，就需要手指加上手腕来配合协调，而到了很快的时候，只用手指来，手腕就定住。

手腕紧，是因为想控制鼓棒，用力强行控制它所导致的。

“喂喂，你干嘛啦！”

少年白皙的脸庞红成了煮熟的虾。

黎绯试着从他手中抽走鼓棒，当然，没成功。

黎绯回过头看向尹薇，眼神示意：看吧，鼓棒不会掉的。

尤然狐疑道：“你这样当然抢不走啊，除非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突然想到了什么，仿佛怕少女照做一样，尤然直接把鼓棒塞入了黎绯的手里。

黎绯猝不及防：？？？

拿着鼓棒的少女一脸疑惑，索性从善如流地进行了一遍细节展示。

她敲击了四下。

尤然在一旁解说：“我们有四种敲击方法，分别是up，down，full，tap……”

尹薇小声问：“刚刚那个down的时候，怎样做到鼓棒定在下面的？”

尤然总算是弄清楚之前这两个人嘀嘀咕咕在讨论什么了。

“你观察她敲击的细节……呃，其实这个很难通过肉眼观察到，”尤然挠了挠头，“就是在敲击的那一刻，同时手指抓一下，就可以力抵消。”

尹薇沉默了一下：

“那，像苏老师，现在要纠正手腕的问题会很难吗？”

黎绯想到过去被李昂强行压着改正的痛苦回忆，顿时皱起了眉头。

很难，尤其对于已经定型的乐手来说，只会比她更难。

苏故的决定很不容易，他是在寻求凤凰的涅槃。

尤然也想到了苏故红色的架子鼓，低语：“所以是浴火重生啊……”

这句话像是触发到了黎绯脑海中的某根弦。

灵光一现中，她想到了可以改进《soundofsilence》的架子鼓部分！

黎绯看了尤然一眼，凭着灵感，敲完了一段改进后的鼓点。

少年默契地在谱子上记录下了修改的部分。

细细揣摩过变化后，尤然突然惊觉哪里不对：“等一下！”

他看向尹薇：“架子鼓的部分该不会也是她编写的吧？！”

他只知道她的大提琴和尹薇的贝斯是，但是架子鼓？！

尹薇默默地点了点头：“钢琴的谱子也是。”

连被称为全能小天才的尤然也叫了出来：

“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啊这个……其实很多啊？

黎绯挠了挠头。

一旁的尹薇静静地开了口：

“大概是，做饭吧。”

三个人齐齐陷入沉默。

自从黎绯把普普通通的一块戚风，硬生生烤成了发着光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之后，尹薇再也不敢放黎绯一个人进厨房了。

她们的日常分工就是尹薇做饭黎绯洗碗，最多，再让她拌个沙拉。

因为傍晚的时候尤然发消息说工作一天都没赶得上吃饭，黎绯想给他熬一锅粥，尹薇想，熬粥嘛，不就是食材下锅，再按一下煮粥按键的事情？

然后黎绯就给她呈上了蓝色的粥。

为了不被gm的经纪人追杀，尹薇提着一颗心先试吃了，结果发现，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卖相实在太魔法汤药了。

尹薇和尤然对视一眼，

两个人决定今后的日子里，严格控制黎绯下厨房的频率。

*

海边。

微微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拂，拨动少女颊边的碎发。

修改曲谱的时候，黎绯又想起了苏故。

他不是初学者了，接近“完成时状态”的乐手，就像一张被写过的纸，要擦掉之前的打法，再重新写，比直接在一张白纸上进行写作要花费更多时间精力。

她低头轻叹，海风带走了少女的叹息。

可是凤凰啊，涅槃重生之后会蜕变得更加耀眼。

他有为热爱的梦想破釜沉舟的勇气，老舍在《恋》里写，恋什么就死在什么上，杜拉斯也说，迷恋是一种吞食。

但黎绯却觉得，值得你为它而死的事物，同样也值得你为它活下去。

她期待他的蜕变。

也感谢他，藉由这件事触发了她的灵感，《soundofsilence》同样也进行了一次涅槃。

确认了最终版本的黎绯，长舒了一口气。

少女从礁石上站了起身，拍了拍小腿上粘粘的细碎砂砾。

隐约的雷鸣从天际传来，黎绯望过去，只见阴云密布。

啊，说起来，出门之前好像听到了尹薇说台风这一周即将登陆呢。

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鼓了少女的衣裙。

那么，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吧。

黎绯来的这一片比较偏僻，沙滩洁白，海水澄澈，却人迹罕至。

只不过此时此刻，白天温柔的碧波也变得汹涌诡谲起来。

她远眺了一下，还是可以看到沿岸餐厅酒吧华灯初上的霓虹，心下稍安。

海岸边，少女提着裙子往灯火渐明处走去。

忽然，黎绯眉尖一蹙，转头看了看海的那边。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系统：【统子，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没精打采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

【宿主，这是言情小说的世界，不是灵异小说。】

黎绯啧了一声感慨：【这几天熬夜写歌的是我诶，你怎么听起来比我还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