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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没有立刻写信。

陶谦身为一州之主,他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喊来,得等个契机。

好在,仅仅两日,盐场那边便传来了好消息。

“殿下!”糜芳春光满面,匆匆赶来报喜:“您改造的盐业成了!”

新式制盐不但节省了大半的制盐成本,产量也大大地提升了。而且,只要尝过新法子制得的盐,便会觉得,以前的盐难以下咽。

下人过来汇报的时候,糜芳根本不敢相信。直到亲自去盐场查看过了,他才相信这消息属实无误。

凌寒嗯了一声,开始提笔写信。

糜芳见殿下如此淡然,仿佛早有预料,不值一提。

他心道,殿下是什么人,自己当日在常山不就知晓了么?前些日子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殿下走岔了路。

比起天下,盐业没那么重要。可短短几天就能在制盐上取得如此成就,将来可以转化为无数的钱粮兵马,定然是大大的值得啊!

实际上,改进盐的意义比糜芳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三国几大巨商,无一不是凭借盐业获得了巨大利润。而除了糜氏与甄氏以外,这些商人都会成为其他诸侯的助力。

在盐业上取得垄断优势,削减他们的财富,就是间接地削减各路诸侯的力量。

眼下,各州之间的贸易没有断绝。

凌寒借由糜氏和甄氏两大商族,将新盐卖至各地。若是将来哪路诸侯出于利益考虑强行切断这些交易,自己却拿不出同样价格的盐,无疑会损害民心。若是不切断,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属地的财富流向别处。

当然,现在说这些有些早了,这都是以后的事。

见殿下并没有因为新盐制出而太过欣喜,反倒在奋笔疾书。糜芳不由好奇道:“殿下,您在写什么呢?”

凌寒没有回答他,直到写完最后一笔,落下自己的名字,才交给糜芳:“把这封信送给陶州牧。”

糜芳一愣:“殿下是要……”

凌寒笑道:“本王改进盐业,制出了更好的盐。于情于理,当邀请陶州牧来参观新盐场才是。”

糜芳听了也露出笑容,作揖道:“是。”

州府距离凌寒所在的地方仅隔了几个县。

一来一回,第三日的中午,陶谦抵达草云苑。

杨真早早地守在府邸门口,见到陶谦抱拳躬身道:“见过州牧大人。大人且在此稍候,容小人进去禀报一声。”

陶谦颔首:“麻烦了。”

不多时,凌寒从府里走出:“陶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不如先进府,略作休息?”

“谢殿下关怀,不碍事,下官身体还硬朗得很。”陶谦抱拳行了个礼,面带微笑:“殿下信上说,您改进了制盐的法子?”

“不错。”凌寒看着他道:“本王喜不自胜,想同陶大人分享这喜悦。陶大人不会怪本王因为区区盐业便把大人喊过来吧?”

“殿下哪里的话,”陶谦受宠若惊:“殿下第一时间邀下官去观看新盐场,这是下官的荣幸。”

盐场。

被任命为实习盐工头子的吕挥,日日忙碌不停,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辜负了长沙王的信任。

当凌寒和陶谦来到这里时,吕挥急忙跑过去行礼:“拜见殿下!拜见州牧大人!”

“起来吧。”凌寒道:“为州牧大人介绍一下。”

当了几日的头儿,吕挥已不像上次那样紧张,他站起身,恭敬道:“是。”

陶谦对如何制盐是一窍不通的。

吕挥简单介绍了原本的制盐方式,又比照了后来的新方式,还让陶谦看了挖出的沟渠与各式各样的工具。

最后,他将陶谦带到成盐的地方:“大人,这便是新制出的盐了。”

“看上去倒与平日里食用的有所不同。”

陶谦走上前,发觉新盐要细腻许多,也白一些。无论如何,模样是要更好的。

他捻了一指,放至嘴巴尝了尝,立时眼神发光:“果真是味道极佳啊!”

身旁,糜竺补充道:“禀大人。这味道还是其次,关键是极大地降低了制盐的成本。这些年,盐的价格一日高过一日,寻常小民根本无力购买。如今这新盐,可以卖得便宜一些,底下的人吃得起,便不会再生瘿疾了。”

陶谦捋着胡须:“如此甚好。”

他转身向凌寒行礼:“殿下制出新盐,实在是苍生之福啊。”

“法子是本王想的,不过切实做出来的,却是这位叫吕挥的盐工。”

凌寒将吕挥叫到身前来,对陶谦道:“本王曾允诺,若他做得好,便让他管理更多的盐场。州牧大人以为呢?”

陶谦颔首,略作思索,随后对吕挥道:“本官便封你为海盐使,今后统管徐州盐场。待本官回去后,便会拨些人手协助你。”

“好好跟着殿下做事,日后必是前程无限。”

整个徐州的盐场,其中半数在糜氏麾下。另外半数,名义上属于官府,实际上有几大世家从中得利。

陶谦已看出糜氏一族选择了长沙王。封官吕挥,实际上便是将另外的盐场,一并送出去了。

海盐使是陶谦封的,利益受损的士人暂时也不会知道吕挥是凌寒的人。

这是一番好意,凌寒抱拳道:“本王在这里谢过陶大人了。”

陶谦连忙跟着行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这样做,真是折煞老臣了。”

“盐场看过了,”凌寒笑道:“陶大人,可愿随本王四处走走?”

“下官不胜荣幸。”

两人渐渐走远,糜竺跟在他们身后。

糜芳则是留在盐场,笑盈盈地看着吕挥道:“从今往后,我见了您,也要尊称一声吕大人了。”

吕挥忙道:“小人不敢。”

糜芳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衫,教导道:“做官就要有做官的样子,回头我会请人为你订做几身衣裳。虽然你这海盐使以后只需要往返各大盐场,不大与读书人打交道。可你毕竟是殿下选出来的,不能在外面丢了殿下的脸。明白吗?”

“小人……”

从低贱的盐工一步登天,吕挥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他只知道如何制作盐,完全不明白要如何当一个海盐使。那些个“大人”,离他这样的人从来都很遥远。

吕挥回忆着生平所见的各位大人,努力思索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庄严、威武、凶神恶煞……

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长沙王殿下对他委以重任的温润模样。

大约话本上的仙人,最多也就是如此了吧。

吕挥的表情渐渐变得肃然起来:“本官明白,本官绝不会丢殿下的脸。”

糜芳一怔,点了点头,从盐场离开了。

数里之外。

当陶谦看见那一片人间惨象时,第一时间是震惊。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殿下此次之所以叫自己来东海,根本不是为了看新盐场,其实是为了这些百姓。

陶谦连忙冲凌寒跪了下来:“殿下恕罪!”

“这并非州牧大人的罪过。”

凌寒及时地扶住了陶谦,并没有让他跪在地上:“本王也是偶至此地,才知晓运粮的官员暗中扣下了灾民的粮食。大人远在州府,又岂能洞察小人的恶径?本王请大人前来,并非责难,只是希望能为这些灾民做一些事情。希望大人不要误解本王的意思。”

“殿下放心!”陶谦承诺道:“下官一定会妥善安置这些灾民。至于那运粮官,下官回去以后定不会饶了他!”

凌寒笑道:“如此便好。”

告别了长沙王,陶谦带着糜竺返回州府。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笮融。他问向身旁的糜竺:“你可知,笮融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勾当的?”

“回大人的话,”糜竺顿了顿,如实道:“实际上,早在水灾之前,笮融便时常扣留各地往来运送的粮草。”

陶谦怒道:“为什么没有人向本官禀报?你既然早知道这件事,怎么也不说?”

糜竺低了低头,没有作声。

过了会儿,陶谦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再追问。

他开始思索究竟该如何处置笮融。

糜竺悄悄观察着陶谦的脸色。

他发觉陶谦似乎念着世子的关系,还想给笮融留下一条性命。

一旦笮融活下来,即便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以对方记恨的性格,也会是个麻烦。

糜竺上前道:“大人,舍弟先前同我说,殿下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并非是因为发现了受苦的百姓。而是因为笮融那厮已是胆大包天到了极致,连拨给殿下的粮食也给扣了。殿下询问之下,这才知道笮融的恶行。”

“什么!?”陶谦袖中的手猛然一抖。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凌寒没有将皇室的威严看得有多么重要。

可对于一个封建时期的官员来说,不敬皇室的罪名显然比鱼肉百姓严重得多。

更何况,陶谦内心里已暗暗将凌寒视为主君。他本人尚且不敢在长沙王面前有任何逾矩行为,而他的一个部下,竟然敢公然怠慢长沙王?

陶谦后怕地回忆着之前的一幕,有些庆幸。

殿下没有说出此事,想来是没有迁怒于自己。

但此时他心里已将笮融恨到了极致,原本的那点纠结早就不复存在,下令道:“让曹都尉速来见我!”

笮融对此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正在下邳看管着无数农夫修建浮屠寺。

身旁的一位亲信忍不住担忧道:“大人,您扣下了长沙王的粮食,不担心他来寻您麻烦么?”

“哼,”笮融冷笑一声:“长沙王造出这等声势,不就是想要徐州的权力么?可结果呢,州牧大人才给了他一个县。”

“皇子又如何?我笮融身为下邳国相,又督管着三个郡的运粮,不比一个县公强上百倍千倍?陈珪那老家伙说什么大破黑山军为真,亏我当初还差点信了,都说这老家伙是个十足的墙头草,还真是一点儿没错,连这么位落魄皇子都要帮着说话。长沙王若真打出了那样的仗,州牧大人怎会如此轻慢于他?”

“想来之所以登门拜访,也不过是被那个故事给欺骗罢了。后来发现长沙王草包一个,所以才用一个县就打发了,连兵都没有拨去半个。州牧大人的想法难道还不明显么?”

笮融侃侃而谈,听得身旁亲信连连点头:“国相大人英明,属下佩服之至。”

他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昔日汉灵帝之仇,如今报在他儿子身上倒也算不错!

笮融一边虔诚地向佛祖祈福,一边恶狠狠地督令这些农夫手脚麻利一点儿,否则便没有晚饭可吃。

直到日暮降临,亲信上前讨好道:“大人,天色已晚,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属下一定在这边为您监督好这些小民!”

笮融长长地嗯了一声,登上马车。

然而,回到府中,迎接他的不是热酒美食,而是一列甲兵。

“曹豹!”刀斧加身,笮融大怒:“我乃是下邳国相,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敢带兵抓我?”

“笮大人!”曹豹的语调扬得很高,他对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郡国相没有任何好感,上次游园集会笮融更是得罪了他:“本将奉州牧大人之命,将你捕拿下狱,无需审问,择日处斩!一应家产,也要全数上缴。”

听到曹豹的话,笮融凶狠的目光忽而一呆,随后眼神重又变得狠戾:“不可能!州牧大人决不会如此对我!我妹妹可是……”

“哼。”曹豹嘲讽道:“借势欺人者,终被人所欺。国相大人,要怪就怪你太嚣张,扣谁的粮食不好,偏要去扣长沙王的粮食。别说你的妹妹只是世子爱妾,就算是正妻,也救不了你。”

笮融喃喃道:“长沙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放开我,我要见州牧大人!”

曹豹不想再跟死人废话,喝令道:“堵上他的嘴,带走!”

很快,大批士兵涌入笮府,开始清点财产。

这些财物,会直接用来救济东海的受灾百姓。

曹豹抬头望着那块气势恢宏的牌匾,不由感慨道:“当真是世事难料。昔日里风光无限的郡国相府,就这么败落了。”

笮融擅于谄媚,颇得陶谦欢心,妹妹更是嫁给了世子。

因此,徐州的官员们对他私下昧粮的行为向来是不闻不问。

谁知这一次只不过扣留了运给长沙王的区区千石粮食,州牧大人便盛怒,不但没有留下丝毫余地,甚至还将求情的世子爷杖责二十,禁闭三个月,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显然,州牧大人是想借助这件事告诉所有人:长沙王殿下固然只有一县之地,但他的尊贵是决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的。

曹豹不由在心中默念:“能从西凉军的包围中脱身,又凭借三千甲兵击败数万黑山军,初至徐州便得到州牧大人的全力支持……这位年轻的殿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笮融下狱的消息,很快在徐州传开。

陈氏府邸。

一名长史模样的人附耳向陈登说了几句话,陈登顿时神色大变,匆匆入室禀报父亲。

“笮融为人乖张跋扈,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陈珪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只是连带世子都被处罚,却是意料之外的。看来,州牧大人已是认准了长沙王啊。”

“父亲,那咱们是不是要……”

“不急。”陈珪淡淡道:“长沙王的确是个人物,但他实在太年轻了。为父活到这把岁数,从不相信什么英雄出少年。乱世才刚刚开始,未来是个什么情景谁又能看得清呢?他若当真是真正的雄主,也不会计较我们投靠得迟一些。”

陈珪道:“挑一份礼物,让应儿(陈珪二子)送过去,表明善意即可。”

“是,父亲。”

广陵郡府。

郡守赵昱坐在书案旁,拿起外面传来的书信,飞快地读完。

他眉开眼笑:“先前的礼物果然是送对了。看来长沙王便是日后的徐州之主了,又或者,成为这天下之主也说不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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