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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闭眼,眼前都是年少时不愿回首的过往。
十几年之前,他国破家亡,跟着被俘虏的母后跨越千山万水,第一次踏足燕国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心如刀绞,咬牙含着眼泪问母亲:“为什么要降?为什么要来这里?母后,你是胆小鬼,可我不是!吴国灭了,父皇死了,你不与父皇同生共死,却甘愿来燕国做这暴君的妃嫔,您难道不觉得耻辱吗?您要苟活,可儿臣不愿!儿臣是吴国的太子,怎能在燕国薛止的鼻息之下仰赖生息!?”
那个时候,向来对他温柔的母后用劲生平最大的力气,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捂着通红的脸,呆滞瞧着母亲。
他没哭,可是母亲却哭了。
在深夜寂静的燕宫里,母亲抱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吴国上下为了保全你,母后为了保全你,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阿止。只要你还在,吴国就还有希望,你怎能死?阿止,你要活着!你要好好活着!你要记得今日我们母子二人在燕国受到的所有屈辱!终有一日,你为吴国报仇雪恨!”
那时尚年少的他被搂在母亲的怀里,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怔怔呆呆站立着,一夕之间,他所有年少的傲气好像都被磨平了。
母子二人在盛京宫落脚下来,母亲被封为明昭帝的妃子,而自己,也因由母亲的求情,逃脱了死罪,被明昭帝压下一切风声,收归了薛氏的皇子。
他始终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冠上薛这个姓氏的。
入盛京宫之后,太后并不允许已经身为燕国嫔妃的母亲与他私下见面,因此,他常常背着盛京宫的宫人,溜进母亲的寝宫探望母亲。
那一日,他来得晚,到母亲寝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近黄昏了。
并不凑巧,他前脚刚来,后头明昭帝的御驾便也到了母亲的宫殿。
慌忙之中,母亲把他塞进卧室暖阁的衣柜当中,把门关上,将他匿身在期间,而后才又匆匆折身回去,迎接明昭帝的鸾驾。
明昭帝入殿内之后,便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宫人。
他就缩在那狭□□仄的衣柜里,透着衣柜当中的一条门缝,瞧见那昏君如何轻薄自己的母亲,而后,又是如何将自己的母亲拽入暖阁的榻中。
那张床榻,就在薛止藏身的柜子的对面。
隔着这一条缝,他睁大了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个过程。
明昭帝像是一头被□□冲昏了头的畜生,将他的生母按在身下。
母子二人的距离就隔了不到十来步,薛止缩在衣柜里,听着母亲痛苦绝望的哭喊声,浑身如同康筛一般战栗发抖。
他双眼通红,瞳孔紧缩着,怔怔瞧着那一副画面。
如若那时候,他手里有一把刀,他恨不得冲上去就把这头禽兽宰了。
一瞬之间时,他脑海里也真的动过这个念头。
冲出去,和这个禽兽玉石俱焚。
可是被压在明昭帝身下的母亲却始终侧头,满脸泪痕地瞧着他的方向。
她张着口型,只无声地对她说了一个字。
“忍。”
一忍,就是如今十数年之久。
二十五载,多少个午夜梦回里,薛止是在母亲痛苦的哭喊声当中惊醒过来的。
二十五载,他好像就一直锁在当日母亲推他进入的那个逼仄阴暗的橱柜当中,任凭如何挣扎,总也走不出去。
这么多年,薛止总觉得自己可能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在这沉重的伪装之下突然疯掉。
可是国恨家仇未报,他不能疯掉。
燕国薛氏欠他的东西,他一一都要讨回来。
脑海里的记忆戛然而止,薛止抬眸,微微笑着瞧着沐宸殿上的匾额。
“还吧,一桩一件的,还给我。”
*
因着陆嚣身上的病,长玉与陆嚣便又在佛堂当中耽误了四五日。
这段时日,二人也就靠着陆嚣身上带着的一些干粮勉强度过。
长玉忖度着再撑是撑不下去了,于是便在第六日,将身上的一些细软金银收下来放好,备好了马,同着陆嚣往山下走。
万幸,陆嚣虽然还未曾痊愈,只是行走赶路什么的倒没有大碍。
马过了好今天没喂东西吃,早已经饿得连三岔骨都现出来了,驮着两个人走实在走不动,陆嚣还在病中,脸上的病容都未消散,跋涉自然吃亏,长玉便叫陆嚣坐着,自己下马,牵着马慢慢找出山的官道走。
陆嚣不肯依长玉的话,两个人争了半晌,长玉实在拿他没法,于是商定一个人走一段,轮流着上马歇息,陆嚣这才算是同意了。
沿着官道下骊山,约莫走了五六里路,就快到骊县县城的附近了。
正换了陆嚣在马下牵着马走,远远的离县城还很远,他便停了脚步。
“我下山的时候,骊县附近埋伏的反贼甚多,这个时候也不知盛京是怎样的情势,贸然还是先不要穿城而过。”陆嚣沉声道。
“也好,如今情势未明,不能冒进。”长玉点了点头,“咱们现在城外看看,看看有无人进出。”
陆嚣同意,二人便在城外远远瞧了一阵。
骊县县城的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倒不像是有事。
谨慎起见,二人没有直接进城。
骊县城城墙之外,搭着几座茅草盖的茶棚,长玉陆嚣在一旁等了一阵,才上前停在店前。
店主是个佝偻着的老头,一见二人上来,眉开眼笑道:“客官,喝茶呀?”
长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头还有些细软,便笑道:“老人家,要两碗茶水。”
老头儿笑着一摆手,擦干净了两人面前的桌子,又搬凳子道:“诶,您二位请坐。”
茶棚里喝茶的都是些穷家门的人,三五成群喝茶说笑着。
下山之前为保险起见,陆嚣摘了甲,长玉身上那件袄群也是破破烂烂,又加之之前奔波,浑身的风尘,这会儿坐在这里倒也不显得突兀。
落了座,那边店主老头很快就上了茶水上来。
两个人原本也就无心喝茶,茶罢搁盏,长玉便从身上抓了一颗碎银给那店主老头。
老头儿收了钱,又把多的铜板找还给长玉。
长玉接过铜板,才慢慢笑一声:“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头笑道:“诶,您说着。”
长玉客气笑道:“我们小夫妻二人是新婚才不久,前来骊县投奔亲戚想找个活儿干的,前时听说这骊县内遭了乱,我便有些害怕,这会儿到了城了,瞧着骊县到也不像是听说的那样,因此心里没个准头。所以想跟店家您打听打听,如今骊县之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一说,我这心里也能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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