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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油如豆,冷室里寒冷刺骨,早已经伤痕累累的双手,颤抖得想爬向那地铺,却几次都没能撑起手肘来。

“节度使到——”

外面陡然传来一句,她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须臾,门被从外面打开,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似乎一下子亮了不少。

仿佛有人沉靴一步步地走了进来。

那人的玄靴在她血淋淋的手跟前,停了下来。阿月心里有点慌,蓬头乱发下那张脸上,仿佛掠过一抹惊慌,她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她的这张脸近乎毁了。她慌张不已,将整张脸埋在地上杂乱的稻草上。

她清楚,来人是她梦寐以求的男子,落到这个田地,她居然对他还有一丝期许,仿佛自己如今的下场与他无关一样。她麻木的心,随着他脚步的来临,又产生了一丝的涟漪。他,真的来了。

李承瑾两世为人,他很清楚眼前这女子的心思,哪怕她卑微如草芥,也有同样的痴心妄想,彼时他年少时曾在凡净山度过一段时间,就算他可一夜荒唐,断没有对祖母身边的女道子下手的,更何况他委实没瞧上她这张脸。

彼时都没瞧上的脸,这么多年后,尤其此时此刻,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脸,更是觉得恶心,若是顺着本心,他早让这女人喂了狗都嫌不够,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利用这个女人,送另一个人归天。

“阿月,你这是何苦?”

醇厚熟悉的嗓音响起,他单膝蹲了下来,以手将她的脸从杂乱的草堆里抬起,“你若肯配合,我念在旧时情分上,可免你一死。”

阿月的那张脸扬起头来,看到那张清隽冷漠的脸,“使君?”

李承瑾薄唇紧抿,暗暗咬牙,这贱奴居然也敢称呼他这两个字?

若非是掌管刑狱的闵廊亲自来见他,说阿月受遍了刑罚仍不肯配合,甚至只求一死,闵廊偶然得知阿月的执念,便跪在外面求了他一个时辰,如此他不得不放下手中事情,来此一趟,也算是为早日结案牺牲一回“旧情”。

“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皮相,按照闵大人的话去做,少受些罪。”他的声音轻柔,仿佛是在她的梦里。

早已干涸的双眼再一次汩汩而淌,她浑浊的目光里仿佛看到一律曙光,嘴里碎碎念念着,“救我,救我……”

李承瑾忽然冷上几分,“你可想好,本侯不救无用之人。”

“阿月不想死……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来人。”李承瑾站了起来,身后的闵廊走过来,将笔墨纸砚备好,递了过去。

李承瑾瞧见了她那双血淋淋的手,蹬起一脚,踹在了身边狱卒的身上,“速去请个大夫来!”

说罢,大氅一转,高大的身影已经走了出去。

走出来时,已经有人用铜盆端了些水,李承瑾伸手在盆子里涮了下手,接过旁边小护卫递过来的白帕,擦了一把随即丢入了水盆中。

外头院子里,早有车马候着,李承瑾对出来送行的闵廊道:“务必让她写下供词。”

闵廊道:“有劳使相来这一趟,下官一定会按时拿到供词。”

李承瑾眸色阴寒,撂下一句话:“下不为例。”玄色披风扬起,他翻身上马。

翌日,冯通早早而来,将一份画押供词呈了上来,“使相,女犯供词已有,闵大人业已过堂会审,让她画押签字。”

李承瑾瞟了两眼,见写得甚合逻辑,料到是闵廊说一句她跟着默写下来,虽有几处错字,然更能证实这份证词的“真实”。

“很好。”李承瑾收起了供词,起身道:“备马,去往大牢!”

*

幽暗阴冷的节度使府牢深处,传来几声仿佛地狱里发出的怒吼声,时而声声惨厉,最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使相,他昏过去了。”

“泼醒。”

寒冬刺骨的冷水浇过去,那绑缚在墙壁上,手脚脖子皆是镣铐的人,姑且称之为人。

李元宁披头散发,乱如稻草,此时垂着脑袋,仿若已经死去,然这一盆凉水浇了下去,他又从冰冷的疼痛中苏醒过来。

眼前模模糊糊好像出现个人影,他睁不开眼睛,抬不起脑袋,口中低哼着。

“叔父。”

疏冷熟悉的一句,蓦地穿透了他的心扉,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只是脑袋还无力举起来,待看清楚眼前一身深蓝锦衣的男子,那一瞬间,他浑身仿佛遭了碾压一般剧烈颤抖。

他呼吸急促,“你?……你回来了?”

一声轻笑,“我若不回来,谁给叔父送终呢。”

李承瑾此人素来是冷着一张脸,难见笑意,让人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然你若见识了他此时皮笑肉不笑的可怕,大约还是愿意看他寒着脸。

蓬乱的头发,遮挡住李元宁的脸,李承瑾觉得看不清他那张表情,甚是不爽,便侧头示意,旁边的官吏吩咐刽子手:“将他的脖子叉起来。”

李元宁此时早已伤筋断骨,若非是被订绑在这儿,只怕早已是个废人。此时被人强制着撑起了脖颈,疼痛让他发出“啊”地一声喊。

他终于面对面瞧清楚眼前的人,那是李亚子,沙陀人的处月雄。他知道这个晋王的独子心狠手辣,残忍无比,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他的手上,受着地狱之苦。

“来啊,杀了我!”

李承瑾呵呵一笑,“叔父宝刀未老,怎言赴死?”他凑前,薄唇轻启,“慢刀子锉心,才有意思。”

他的话极轻,却狠厉如刃。李元宁目光如炬,哑着嗓子痛问,“你意欲何为?!”

“来人,摆酒。”

李承瑾朗声吩咐,底下人近前递上来酒案,李承瑾从案上端了一盏酒,唇角挂着笑意,“今日是你幺子的三日祭,不喝一杯吗?”

那李元宁登时目眦尽裂一般,怒吼:“你这禽兽!禽兽!”

李元宁年过四十,外人只当他有三子,有一子跟在他跟前受牵连入狱,其他儿子早被李承瑾外派,故而李元宁叛乱事发后,余者二子未曾联动,亦已伏诛,但无人知晓他尚有一幼子,乃是外头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尚未成年,不过十岁,李元宁甚爱之,然想到自己前程不明的谋划,迟迟未将其认祖归宗。

故而当他二子遭诛杀,三子入狱时,他虽伤痛却早已麻木,三个儿子早知他所图谋,所谓成王败寇,今时下场,他无力回天。然这四子,还是一派天真,甚至尚不知自己的父亲真实身份,却惨遭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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