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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夜六千二百三十三年,正是花倾夜恢复本来名姓、加冕为皇的第二年。这位惊世骇俗的女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国,只能带着数百名帝国遗忠暂避天机谷休养生息。
“小夜,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助你复国的雄师。但此刻,他们更是簇拥在你身边的陷入绝境的狼群。他们敏感而虚弱,但依然爪牙锋利。这支狼群绝不会轻易拜服一位新领袖。而在这个群雄纷起的战乱时代,他们又需要一位真正坚实的庇护者。小夜,你比南宫更适合率领这支虎狼之师。”这是太上院的众老对花倾夜最后的警示。
时值岁末,天机谷却毫无恭贺新禧的气氛。若不是看到阿真正在缝制一件喜庆的小红袄,巫美甚至忘了新春将至。
“阿真,这件小袄真漂亮,一定又是给锦瑟的。”虽然才只缝制了一半,巫美还是忍不住赞叹。
坐在阿真旁边独自玩耍的锦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仰头望了巫美一眼,便继续自己手中的玩物。巫美虽觉锦瑟乖巧可爱,却从不逗她抱她,这一次也是话不多说,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阿真飞针走线。
“快过年了,当然要给小娃娃穿上一套新衣裳。天机谷中无处不好,唯独少了年味。那些人个个都像虎狼一般,叫人有些怕的。”阿真苦笑道。
巫美淡淡哼了一声:“我才不管天机谷有没有年味,也不管那些人是狼还是羊。只要有她在便好了。”巫美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顺手拿过新衣端详起来,忽然讶异道:“哎呀,这几趟针脚缝的也太难看了!是谁做的?”
“嘘——”阿真急忙制止巫美,悄声道:“这是大人缝的。起先她还想独立完成,后来实在是越缝越……越不漂亮,她才肯交给我。”
巫美掩口笑了一声,转而嘟嘴道:“她几时肯给我缝一块帕子?”
阿真假装嗔道:“东方大小姐,你怎么连小娃娃的醋也要吃?你说,除了星星月亮,你要什么大人不曾给你寻来?”
巫美眉梢一挑,噙着笑意扭过头去,却见不满两岁的锦瑟正用一双乌溜溜的明眸望着自己。
“你瞧我做什么?哼,小奶娃。”巫美道。
阿真道:“她可不是刚来天机谷的那个不懂事的小奶娃了,我们说什么,她能懂个七七八八。”
巫美道:“我不信。小奶娃,你说我们刚刚在说谁?”
“夜。”锦瑟奶声奶气地道。
巫美一惊,转回头对阿真道:“我们都没提倾夜的名字啊。”
“夜!”小锦瑟再次唤道,声音清脆。
阿真微微一顿,侧耳听了听,喜道:“是大人来了。这个小锦瑟,也不知有什么特殊感应,总能远远地就知道大人走过来。”
果然,阿真话音刚落,花倾夜便翩翩迈入房门。巫美起身迎了上去,打趣道:“大人好手艺,连女红也能做了呢。”
花倾夜知道她指的什么,微微一笑,便走到软榻前。锦瑟早张开小手,口里哝哝道:“夜,抱。”
花倾夜温柔地接过她的小手,然后摆放在她自己的身体两侧,坚定地道:“不抱。”
小娃娃的失望全在脸上,水灵灵的眼睛委屈地望着花倾夜。
阿真于心不忍道:“大人,您对一个小娃娃不用每次都拒绝得那样坚决罢。”
花倾夜淡淡道:“我不要抱她。”
阿真一时语塞,支吾了一会,道:“可是锦瑟最喜欢您了。”
锦瑟扁了扁小嘴,终于嘤地哭了出来,大颗的泪珠滚落脸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锦瑟泪珠滴出的瞬间,花倾夜如闪电般将她抱进怀里。
巫美揶揄道:“您这又是何必呢?还不是每次都败给一个小奶娃。”
花倾夜抱着锦瑟,却是一副警惕的模样。果然,当锦瑟破涕为笑之后,便伸出小手去捧花倾夜的脸,恳切道:“想吃糖。糖糖香。”
花倾夜偏过脸去,斩钉截铁:“我没有糖。”她一开口,那香甜的气息便从唇齿之间飘了出来。
“骗人。糖糖在夜嘴里。”
花倾夜对锦瑟的不可理喻束手无策,面无表情地望着锦瑟。天机谷中再悍勇的武者,都不敢直视花倾夜面容,而这个可恶的小奶娃,不仅敢于和她对视,还敢捧着她的秀颌要噙住她的嘴巴。
“吃糖糖。”锦瑟吧唧着小嘴道。
“走开,你口水流出来了。”没等锦瑟得逞,花倾夜便将她飞快地丢给阿真,十分嫌弃地道。
巫美嘟哝道:“倾夜每次抱起小锦瑟,身体都会散出甜蜜的香气。而她也只有跟小锦瑟在一起时才会有这样的气息。”
阿真笑道:“大人小时候每当欢喜的时候,便会出这样的芬芳。可是大人十二岁之后我便再也没有闻过这样的气息了。”
正说着,忽听门外有人娇笑道:“下回我一定要在大人抱住小锦瑟的时候,亲到大人的嘴。”
阿真道:“小影子,你最淘气。可别给大人添乱。”
小影子道:“人家就想知道夜夜的嘴巴到底是什么味道,那么让小锦瑟念念不忘。”
花倾夜神色淡然:“你们聊。”意欲抽身。
“夜夜别走!”小影子拦住花倾夜,探出脑袋对巫美和阿真道,“你们猜我现了什么?喏——看!”
小影子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几颗小糖果。
“大人在偷偷给锦瑟做糖呢。”
巫美走上来,小影子把糖果送到巫美鼻端:“是不是很香甜?就跟夜夜散的香气一样。”
巫美欣喜道:“快给小锦瑟吃吃看。”
“喂!不要……”花倾夜阻拦,却来不及了,糖果已经被灵巧的小影子送到锦瑟口中。
“小家伙,甜么?”小影子问。
锦瑟认真地点点头。
“喜欢么?这就是夜夜的糖哟。你以后可不许再亲她的嘴哟。”
小影子话音未落,阿真的巴掌已经拍打在她背上。
而一旁的锦瑟却没有回答,吧唧了一会小嘴,咕噜咕噜道:“不是夜的糖糖。我喜欢夜的糖糖。”
小影子一脸迷惑。
巫美夺过小影子手心剩余的糖果,仔细闻了闻,道:“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啊。”
小影子尝了一颗,道:“好好吃。又香甜又清爽,丝毫不会甜腻。难道夜夜的嘴巴比这还要美味?”
“夜,想吃夜的糖糖。”锦瑟再次向花倾夜张开小手。
阿真望着花倾夜,现她脸上露出一瞬的失望。
第二日,一大早。阿真刚给锦瑟喂好早餐,就听锦瑟拍着小手叫道:“夜!”
阿真转头就看见花倾夜走了进来。
“我想啊,小锦瑟一定是通过香气现的大人。这小娃娃的五感可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呢。”
花倾夜云淡风轻:“像小狗一样。”说着,向锦瑟递去一块糖果,“吃。”
锦瑟乖巧地张开嘴,含住糖果的时候却也咬住了花倾夜淡淡馨香的指尖。
花倾夜像触电一样急忙抽回手。
阿真忍着笑问道:“好吃么?”
“好吃。”
“喜欢么?”
“……喜欢夜的糖糖。想吃夜的糖糖。夜的糖糖在嘴里。”
“大人,还是骗不过这……”阿真转回头,却现花倾夜已经不见了。
又过了几日。阿真已经把锦瑟的新衣做好了,而花倾夜还是没能做出令锦瑟满意的糖果。
“夜夜做的糖果越来越好吃。”小影子的粉腮鼓鼓的,她解决了所有糖果的试验品。
阿真笑道:“倾夜做这种糖果已经尝试了上百种名贵香料了。都怪这小娃娃嘴叼,总是念念不忘大人的味道,害大人都不敢抱她了。”
巫美道:“究竟差在哪呢?是不是根本不可能做出跟倾夜的香气一模一样的蜜糖呢?”
花倾夜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阿真:“近两个月,夙沙行芷好像扬言天下要请江湖笔到夙沙堡做客。”
阿真道:“没错,如今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了。夙沙行芷那个小丫头也真是胡来。”
巫美急道:“她已为人母,不再是小丫头了。倾夜不要去!夙沙行健借武林盟主之名,竟同那些反王没什么两样,他家雄霸了一方十几个县,夙沙行健俨然就是个自立王。如今所有自立王都在找寻大夜女皇,而只有夙沙行健兄妹知道江湖笔便是倾夜。夙沙行芷在这时候出邀请,能有什么好心?”
阿真也十分担忧,道:“莫非大人想去赴约?还是不必回应为好。”
花倾夜悠悠道:“听说夙沙堡的圣琅花蜜不错。”
……
印象中的花倾夜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她竟然在除夕将至之时离开天机谷,而把巫美和小影子留在那里。
“大人,巫美还在赌气呢,真的没关系么?”旅途中,阿真担心地问道。
“她要摔东西,由她便好。我不在时,她自有分寸。冬季赶路辛苦,她身子弱,难以走得快。”
“可是天机谷那些人……大人,太上院的众老也说过了,他们对您一直有些偏见,目前您还只是以武力震慑着他们,这当口,南宫会不会……”
“南宫不敢。”
“不过,大人既然想快些抵达夙沙堡,为什么还要带着小锦瑟呢?”
花倾夜低眸望着怀中熟睡幼儿,轻声道:“这是她第一次在我身边过年,而天机谷太清冷阴鸷了,不好。”
“那也不用去夙沙堡啊。巫美说的没错,武林盟主夙沙行健如今就是个自立王。”
花倾夜淡淡道:“可是除了他们,我还有什么熟人呢?”
听到这,阿真默默叹了口气。
花倾夜微微一笑:“别担心,夙沙行健那张脸虽然很难看,行芷倒是个妙人。他们家有两个女娃娃,只比锦瑟小几个月,让锦瑟认识两个小伙伴也好。”
……
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花倾夜和阿真终于在除夕之夜赶到夙沙堡。
小锦瑟十分乖巧,一路上不哭不闹。夙沙行芷仿佛早猜到花倾夜会接受邀请,竟在堡外等候多时。当她掀开襁褓的时候,就见锦瑟笑得像朵甜蜜的花儿,顿时心都化了:“这就是星城太傅的女儿?太可爱了!快给姑姑抱一下。”
“小丫头,谁说你是她姑姑了?我还是你姑姑呢,莫非我要成她姑奶奶了?”阿真笑道。
夙沙行芷早抢过了锦瑟,对阿真道:“阿真姐姐,我不要再叫你姑姑了。过了这么多年,你和君上都还是那么青春貌美,而行芷如今已为人母,再也不是跟你要糖果吃的小女孩了。”
锦瑟听到夙沙行芷说起糖果,立刻指向花倾夜:“夜有糖糖,好香好甜。”
夙沙行芷惊喜道:“君上真是客气,远道而来还带了糖果。”
小锦瑟伶俐地接道:“糖糖在夜的嘴里。”
……
夙沙行健总是那副威严深沉的面孔,直到他听到花倾夜来访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圣琅花蜜,也不由露出笑来。
“君上对这孩子真是十分宠溺呵。”夙沙行健道。
阿真呈上一个锦盒,道:“明日令媛将满周岁,我家大人亦是为此前来道贺。”
夙沙行芷明眸一闪:“咦?君上特地带了小锦瑟前来,莫非是为了给她找两个玩伴?哥,把我们家的小千金也抱出来吧。”
夙沙行健迟疑了一下,终于命人抱出一个粉团般的女娃娃。这孩子生的也是极其漂亮可爱,圆嘟嘟的脸蛋粉嫩粉嫩的,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透着逼人的灵气。她见到花倾夜,本能地被她的馨香和美貌吸引,但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锦瑟,扬起小手去触碰她。锦瑟也觉新奇,接住夙沙家这位大小姐的小胖手。这位夙沙大小姐便专注地凝视锦瑟,神色十分严肃的样子,嘟起小脸,有种稚嫩的冷酷。
此处只有最熟悉的故人,花倾夜便问:“这位是夙沙千寻还是玉……”
“自然是小女夙沙千寻。”夙沙行健立即道。
“那么行芷的女儿在哪?”
夙沙行健怀有戒备地望了阿真一眼,道:“君上记错了。小妹只育有一子,名唤玉楼,从来没有女儿。”
花倾夜望了夙沙行芷一眼,从她凝视这位夙沙大小姐的眼神中看出,这并非夙沙行健的亲生女儿,而是夙沙行芷和玉良的骨肉——玉澈。而那个真正的夙沙大小姐则被夙沙行健隐藏了。
夙沙行健轻咳了一声,道:“阿芷,既然君上提起,就去把小楼也抱出来吧。”
可惜夙沙行芷的爱子却和两个小女娃玩不到一起去。男孩好动,不一刻便攥着奶娘的手,咿咿呀呀的,是想要出去玩。
夙沙行芷怏怏不乐,自己抱起儿子,离开房间。
……
民间的除夕自是热闹欢喜的。夙沙行芷的昔日闺房虽然私密宁静,今日也是张灯结彩,处处充满祥和喜气。锦瑟和玉澈就被安置在这里。家仆都被遣走,只有阿真和夙沙行芷看着两个孩子。
锦瑟不哭不闹,乖巧伶俐,夙沙行芷十分喜爱,带她到院子里看花看灯看鸟。锦瑟常常笑得像蜜糖,而玉澈却安静不语,小嘴巴总是嘟着。
锦瑟对玉澈道:“鹦哥漂亮。”
玉澈便应道:“嗯。”
锦瑟又道:“鹦哥会说话。”
玉澈道:“嗯。”
“你会说话么?”
“嗯。”
“你叫什么?”
“嗯。”
……
没多一会,锦瑟也沉默了。两个小女娃就静静地对坐在一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凝视彼此。
时候不早,夙沙行芷便将玉澈抱出去给她乳母。阿真现,每当夙沙行芷抱起这位“夙沙大小姐”的时候,眼睛里那种明媚闪亮的颜色便会瞬间变化,变得无比温柔和哀伤。她果然不是从前那个会围着自己要糖果吃的小丫头了。
夙沙行芷走后,花倾夜回来,她看起来很高兴,却什么也没有说。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也是玉澈的周岁生日。
就在夙沙族人和宾客纷纷为夙沙行健道喜的时候,夙沙行芷悄然退出人群。她找到了花倾夜。
“倾夜。”夙沙行芷有些许腼腆,“可以这样称呼您么?”
花倾夜有点意外,但神色里却没有任何不悦。“当然可以。”
夙沙行芷立刻放松起来,笑道:“这样我才敢跟你说说知心话,小秘密。”
“秘密?”
夙沙行芷重重点了点头:“倾夜,帮我偷一个孩子好不好?”
“……”
夙沙行芷明媚一笑:“那个孩子在圣琅峰。我们把她抱出来!”
……
当夙沙行健现夙沙行芷把真正的夙沙千寻偷出来藏在她房间的时候,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哥,现在不论生什么,这孩子将来都记不得了。你为什么要现在就把她关起来?”
“她现在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可能懂得寂寞。还有你,不许总抱着我的女儿。”夙沙行健最后指着玉澈道。
“没心没肺,难怪嫂子不肯原谅你!”
“阿芷!”夙沙行健喝道,眼中有血丝。
“既然是周岁生日,千寻也要抓周的,不是么?”淡淡的,花倾夜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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