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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p>
王贲是从带血丝的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的。</p>
“要背弃始皇帝遗志么！？”</p>
……</p>
“三代之时，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亲亲尊尊，虽万人称颂，然则，此私天下也！”</p>
“秦则不同，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赏不私其亲，宗室无功劳不得属籍，公子王孙二世为庶民，黔首士伍以耕战之功可列于朝堂，此公天下也！”</p>
“今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封建、郡县之论，廷尉议是！”</p>
“故朕不封子弟，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p>
背完以上一大长段后，甘棠对闭目静卧的王贲道：“通武侯，这便是十多年前，陛下废封建，设郡县的诏令。”</p>
“年轻真好啊。”</p>
王贲露出了一丝苦笑：“老朽绞尽脑汁，也只记得个大概了。”</p>
虽然，始皇帝还是将这天下变成了私天下，一个人的天下……</p>
但这废封建行郡县的理念，却是再明白不过的！</p>
“没错，就是始皇帝之愿，故子弟尚不得为王，何况异姓？当年，始皇帝之所以犹豫不以扶苏为嗣君，就是担心扶苏深受儒墨毒害，会抛弃法家之政，走殷周的老路。最后挑了胡亥来继承帝位，也是看中他精通律令，当会谨遵父命，不肆意妄为。”</p>
可如今始皇帝尸骨未寒，他的继业者，却将先帝的遗命，忘得一干二净！</p>
“若始皇帝知道胡亥所为，恐怕会后悔，当初立其为太子罢。”甘棠心中默默道。</p>
王贲则道：“始皇帝说得没错，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如今天下方乱，陛下不修内政，却指望靠再立一王来平息叛乱，简直是饮鸩止渴！”</p>
他有些愤怒。</p>
“再者，老夫父子两代人，为大秦鏖战数十年，披荆斩棘，扫灭五国。”</p>
“王贲，更以这老迈残躯，欲扶天倾，是为了在死前封王么？”</p>
“我是为了不愧对父亲，愧对始皇帝啊！”</p>
“但今上，今上怎么就……”</p>
王贲失望透顶。</p>
但不管怎么说，胡亥都是皇帝，还是他的女婿。</p>
于是老王贲，便又骂起另一人来。</p>
“这制诏，当是由丞相及御史大夫过目过才发出来的，李斯当年可是郡县制的极力支持者，为此，不惜与王绾当堂翻脸！”</p>
甘棠在一旁接嘴：“没错，李丞相当年说过，是故分封必弱，郡县则强，今陛下虽一统海内，若分天下泰半为封国，岂知百年之后，子孙重蹈周室之事？”</p>
“当时始皇帝还夸，李斯啊李斯，又写了一卷能传示天下的好文章。”</p>
他低声道：“李丞相，变了啊……”</p>
“不！”</p>
王贲却冷笑：“李斯，从来没变！”</p>
“李通古，就是这样一只奸猾硕鼠，皇帝想做什么，他就揣摩上意，从逐客书，到统六国，上帝号，废封建，收诗书，皆是如此。”</p>
“而现在，为了新皇的头脑发热，他竟也从恶如流，要将当年说过的话写过的字，统统作废了！”</p>
说到这里，王贲猛然间恍然大悟。</p>
“我错了。”</p>
“老夫一直都错了！”</p>
“朝中，不止赵高一个奸佞！”</p>
“大秦的彻侯，百官之首，李丞相，也早非纯臣了！”</p>
甘棠大骇，而一时间，王贲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莫名。</p>
韩非子说过，一手独拍，虽疾无声！</p>
这样看来，他王贲前后奔忙，南征北战，苦苦支撑，还真是孤掌难鸣啊！</p>
王贲摇摇晃晃，仰天而笑，一时间老泪纵横。</p>
“太尉……”甘棠生怕王贲再度气极昏厥，欲上前搀扶。</p>
王贲却一挥袖：“我无事，汝等，在外候着罢，放心……老朽死不了，至少现在，老夫还不能倒下去。”</p>
甘棠不放心，守在外面，时不时进来看一眼，瞧到摇坠欲灭的豆灯，还有帷幕中，头发散乱的老将军在和衣而睡。</p>
王贲就这样躺了许久，眼睛直愣愣看着帐顶，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p>
“陛下，你还是不忍，宁可舆情汹汹，也不欲杀赵高，是么？”</p>
“你还听信谗言，要卸我兵权，召老夫回去，是么？”</p>
“李斯也只谋己，不谋国，对咸阳乱相不管不顾了，是么？”</p>
“这君臣三人更以为，我是老好人冯去疾？忠恳可欺？”</p>
王贲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向前，摸向自己架在兰锜上的剑。</p>
“凡战法。”</p>
“必本于政胜！”</p>
“他们以为，能以洪水灌死大梁十数万生灵，早就脏了手，受尽天下人唾骂的王贲……”</p>
“为了让大秦社稷能延续下去，当真不敢行伊尹、周公之事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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